贺朝发现谢俞不对劲的那天,是初冬的第一个降温日。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旋,他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指尖还残留着咖啡杯的温度,转头就看见谢俞站在玄关换鞋,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小朋友,今天这么早?”贺朝走过去想帮他拿公文包,却被谢俞侧身避开。
“嗯,提前结束了门诊。”谢俞的声音有点闷,脱下的白大褂被他叠得方方正正,不像往常那样随意搭在臂弯里。贺朝注意到他脖颈处有片淡红,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出来的印子,刚想问,谢俞已经拎着包进了书房,门“咔嗒”一声落了锁。
这是他们同居三年来,谢俞第一次主动锁书房门。
贺朝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听见里面传来翻书的沙沙声,夹杂着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他摸出手机想给万达发消息吐槽,指尖悬在屏幕上又收了回来——谢俞不喜欢把私事拿到外人面前说,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深夜十二点,书房的灯还亮着。贺朝热了杯牛奶敲敲门,里面沉默了足有十秒才传来回应:“放门口吧。”
他把杯子放在脚垫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那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去年谢俞生日时,他非要刻下两人名字缩写,被谢俞按着后颈骂“幼稚”时留下的。那时谢俞的呼吸落在他耳后,带着点薄荷牙膏的清凉,哪像现在这样,隔着一扇门都觉得疏离。
第二天贺朝特意早起做了生煎包,刚把最后一个摆进盘子,就看见谢俞穿着昨晚那身睡衣从卧室出来。眼下的青黑比昨天重了些,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看见餐桌上的早餐时明显愣了愣。
“尝尝?特意调了姜葱馅的。”贺朝献宝似的把醋碟推过去,谢俞却摇了摇头。
“今天有早会,来不及了。”他抓起玄关的外套就要走,手腕突然被贺朝攥住。
“谢俞,”贺朝的声音有点哑,“我们能聊聊吗?”
谢俞的肩膀僵了僵,挣开他的手时力道没控制好,让贺朝踉跄着后退半步。“等我回来再说。”他丢下这句话,带上门的声音震得墙上的相框都晃了晃。
贺朝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慢慢蹲下身。生煎包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突然想起七年前在附中的天台,谢俞也是这样,背着所有人偷偷扛下所有事,把自己裹在坚硬的壳里。
那天下午贺朝提前去了谢俞医院。门诊楼大厅人来人往,他在导诊台问了才知道,谢俞今天根本没有早会,而是加了一台紧急手术。他站在外科病房的走廊尽头,看着穿着手术服的谢俞被一群护士围着叮嘱注意事项,侧脸在消毒水味道里显得格外苍白。
手术结束时已经暮色四合。谢俞摘下口罩,嘴角还沾着点碘伏,看见靠在墙边的贺朝时,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回家。”贺朝走上前,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病历夹,“万达说你上周给他们科室会诊时,被家属推搡撞到了墙角?”
谢俞的脚步猛地顿住。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斜切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小事,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
“担心才是应该的。”贺朝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谢俞,我们是一起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用一个人扛着。”
谢俞的睫毛颤了颤,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地面。“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贺朝开着车,余光总能瞥见谢俞靠着车窗闭目养神,手指却在膝盖上轻轻蜷缩着。他知道谢俞在想什么——那个闹事的家属是位肺癌晚期患者的女儿,指责谢俞没能留住她父亲,情绪激动时推了他一把,后脑勺磕在墙角,当时没觉得怎样,这几天却总隐隐作痛。
到家时贺朝突然把车停在楼下,解开安全带凑过去。“别动。”他轻轻拨开谢俞额前的碎发,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那块隐藏在发丝里的淤青,指腹碰上去时,谢俞的呼吸明显一紧。
“疼吗?”贺朝的声音放得很柔。
谢俞摇摇头,却在贺朝收回手时,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贺朝,”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不是很没用?”
贺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他反手握紧谢俞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处因常年握手术刀而生出的薄茧。“在我心里,你是最厉害的医生。”
谢俞没说话,只是偏过头看着他。夜色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星光落在里面。贺朝突然倾身过去,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避开了那块淤青。“回去给你上药。”
那天晚上,贺朝蹲在床边给谢俞涂药膏,动作轻得像在对待易碎品。谢俞靠在床头看着他,突然说:“其实我不是怕你担心,是怕你觉得我处理不好这些事。”
贺朝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总是那么厉害,什么事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谢俞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好像总在给你添麻烦。”
贺朝放下药膏,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小朋友,你记不记得高中时你帮我补习物理?那时候我觉得你简直是神仙。”他笑了笑,指尖划过谢俞的手背,“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你在手术台上救死扶伤,我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我们是彼此的骄傲,不是吗?”
谢俞的眼眶慢慢红了。他突然扑进贺朝怀里,把脸埋在他颈窝处,闷闷地说:“贺朝,我好像有点离不开你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间,带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贺朝却觉得比任何香水都好闻。他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些,下巴抵在谢俞发顶轻轻蹭着。“那就一辈子别离开。”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屋里却温暖得不像话。贺朝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突然想起谢俞刚搬来那天,也是这样的初冬。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谢俞把书一本本摆进书架,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层金边。
那时候他就想,这辈子大概就是这个人了。
第二天早上,贺朝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他揉着眼睛走出卧室,看见谢俞在厨房煎蛋,晨光从他身后涌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醒了?”谢俞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带着点浅浅的笑意,“锅里有粥。”
贺朝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今天不锁书房门了?”
谢俞的肩膀抖了抖,笑着挣开他:“再闹鸡蛋要糊了。”
早餐桌上,谢俞突然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这个,你看看。”
贺朝疑惑地打开,发现是一份联名购房合同,地址在市中心的新楼盘,离两人的单位都近。“这是?”
“上周看你总抱怨每天通勤太久,”谢俞喝了口粥,耳根有点红,“就去问了问,觉得那边环境还不错。”
贺朝看着合同上谢俞清秀的字迹,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放下文件,伸手越过餐桌握住谢俞的手。“谢俞,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遇见你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最好的日子,就是每天醒来都能看见你。”
谢俞的脸颊泛起红晕,避开他的目光,却悄悄收紧了手指。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其实贺朝没说出口的是,他早就知道谢俞偷偷看了新楼盘的资料,也知道他为了协调两人的通勤时间,特意调了门诊时间。就像谢俞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悄悄进书房,帮他把没看完的病例整理好,把凉了的牛奶换成温水。
有些偏爱,从来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此刻餐桌上方暖黄的灯光,无声无息,却足够温暖彼此往后的漫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