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沉重的,灼热的混沌中缓缓浮起的
头颅里像是被灌满了铅,又像是有一群不知疲倦的铁匠在颅内敲敲打打,发出沉闷而持续的钝痛
冷水澡的后遗症,终究还是如同预料般,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
我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
窗外天光已亮,柔和的晨曦透过窗帘缝隙,在榻榻米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温暖的光带
然而这温暖却丝毫无法驱散我体内的寒意与燥热交替的折磨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是忍
他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几片白色的药片
他走近,跪坐在我的铺盖旁,彩色瞳孔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像两潭被搅乱的,漾着微光的泉水
夏油忍【发烧了】
他用手语比划着,眉头微微蹙起,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
然后伸出手,那微凉柔软的掌心不由分说地就覆上了我的额头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昨夜那被冷水强行压抑下去的,混乱而灼热的记忆再次轰然苏醒
他舔舐伤口的湿软触感,他靠近时的气息,我内心那罪恶的悸动……
所有画面交织着,伴随着此刻身体的病弱,形成一种令人无比挫败的羞耻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想要避开他的触碰
夏油杰……我没事
声音出口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毫无说服力
他显然不接受我这苍白的辩解,固执地将手又贴了上来,感受着我额间明显不正常的温度
然后,他拿起水杯和药片,递到我面前,眼神示意我吃药
作为兄长,作为一直以来扮演保护者角色的人,此刻的虚弱和需要被照顾的处境让我感到一阵难堪
我挣扎着想要用手肘支撑起身体,试图证明自己至少还有完成“吃药”这种简单动作的能力
夏油杰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他的手却更快地按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很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摇了摇头,彩色瞳孔里是清晰的拒绝
夏油忍【别动】
他用手语命令道,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执拗的强势
我怔住了
看着他清澈眼眸中那不容置喙的坚持,一种混合着无奈,羞赧和某种……
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曾几何时,角色是完全对调的
生病发烧,需要人小心翼翼哄着喂药的那个,永远是他
而现在,我成了那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而他,用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稳而坚定的姿态,接过了曾经属于我的职责
力量的流失和病弱的躯体,剥去了我所有的防御
在那双写满担忧和坚持的彩色眼眸注视下,我最终放弃了抵抗,像是卸下了沉重的铠甲,任由自己瘫软回去,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妥协
夏油杰……好吧
得到我的默许,他似乎松了口气
他先是小心地将水杯凑到我唇边,让我喝了一小口,润泽那干得发痛的喉咙
温和的水流滑过,带来短暂的舒缓
然后,他拈起那白色的药片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片递到我的唇边
我张开嘴,任由他将药片放入我的舌上
他立刻又将水杯递过来
我配合地喝了一大口水,仰头,艰难地将那该死的苦药吞咽下去
喉咙的疼痛因为吞咽动作而加剧,让我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等我缓过气,他却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彩色瞳孔里氤氲起一层复杂的水光,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缓缓比划
夏油忍【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夏油忍【昨天】
他的手势有些迟疑
夏油忍【舔你的伤口,是我越界了】
他抬起眼,眼神里带着清晰的懊悔和不安
夏油忍【以后不会了】
……
原来他以为我的躲避和后来的感冒,是因为反感他那出于关心的,孩童般的举动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酸涩的痛楚混合着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
他还在为那件事道歉……
为那个在我内心掀起惊涛骇浪,让我陷入混乱与自我厌恶的触碰而道歉
他根本不知道,真正“越界”的,怀着龌龊心思的人,是我
是我无法以纯粹的兄长之心去面对他那全然的信赖
是我在那单纯的触碰中生出了不该有的绮念
是我需要冲冷水来镇压那荒谬的冲动
该道歉的人,明明是我
我看着他那带着歉意的,小心翼翼的眼神,只觉得胸口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夏油杰……别道歉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意味
夏油杰忍,你不用为这件事道歉
我抬起沉重的手臂,想要像以前那样揉揉他的头发,安抚他的不安,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那白金色发丝的前一刻,猛地顿住了
昨夜那混乱的触感和心悸再次袭来,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僵硬地收回了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夏油杰我只是……长大了,可能不太习惯那样了
我找着一个苍白无力,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借口,试图将一切归咎于“成长”带来的生疏,而非我内心那见不得光的波澜
他静静地看着我,彩色瞳孔像最精准的镜片,似乎映出了我此刻所有的狼狈与言不由衷
他没有再比划什么,只是那眼神深处的些许失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他沉默地站起身,端着空水杯离开了房间
我闭上眼,疲惫和病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混合着那挥之不去的自我厌恶,几乎要将我吞噬
看啊,夏油杰,你不仅是个对弟弟产生非分之想的混蛋,还是个连坦然接受他关心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
就在我沉浸在颓丧中时,脚步声再次靠近
他回来了
手里端着一个新的杯子,里面是澄澈的,泛着淡淡琥珀色的液体
是蜂蜜水
他再次跪坐下来,将杯子递到我唇边
眼神依旧安静,却仿佛看穿了我刚才吞咽药片时难以掩饰的对苦涩的抗拒
夏油忍【喝点这个】
他比划着
夏油忍【去苦】
那一刻,所有的防御,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负罪感,仿佛都被这杯简单的,温热的蜂蜜水悄然融化了
小时候,每次喂他吃完药,我也会给他准备一点甜甜的东西,一颗糖,或者一小勺蜂蜜,去驱散舌尖的苦涩
现在,轮到他来为我做同样的事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关切
眼眶竟然有些莫名的发热
我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温热的蜂蜜水
甜意温柔地浸润过舌苔,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残留的药味,一路滑入喉咙,熨帖着那不适的干痛
一杯蜂蜜水下肚,喉咙的灼痛感缓解了许多,连带着身体的难受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他接过空杯子,看着我似乎舒缓了一些的脸色,眼底那层不安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些许,甚至极轻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
夏油忍【睡吧】
夏油忍【我帮你请假】
他用手语说道,替我掖了掖被角,然后就像小时候我守着他那样,安静地坐在一旁,拿起之前那本未看完的书,表示他会在这里陪着我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软的金色轮廓
他专注地看着书页,长而密的白色睫毛偶尔轻轻颤动
我闭上眼睛,蜂蜜的余甜依旧萦绕在舌尖,混合着药的微苦,形成一种复杂而真实的滋味,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身体的病痛或许源自一场鲁莽的冷水澡
但心底那场来势汹汹的,名为禁忌的感冒,又该如何治愈?
蜂蜜水可以去除药的苦涩
却无法洗涤我灵魂深处,因他而起的甜蜜又充满罪孽的渴望
在他的守护下,我沉沉睡去
梦境里,依旧是他靠近的温度,和那杯驱不散,化不开的,粘稠而温柔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