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是被筛子滤过一般,细碎地洒在熙熙攘攘的校园林荫道上。梁灏轩扶了扶微微滑落的银丝圆框眼镜,目光快速扫过公告栏前拥挤的人群。高二分班名单刚刚张贴,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与期待。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林小小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双马尾随着动作欢快地跳动。她突然停下来,回头朝梁灏轩兴奋地招手:“灏轩!我们都在三班!而且还是同一个班!”
梁灏轩轻轻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她不喜欢变化,能和好友同班总算让她安心几分。她缓步上前,目光顺着名单往下——梁灏轩,学号20230127,高二(3)班。往下几个名字,她的视线不经意停在一个陌生的名字上:何尧。
“哇!何尧也在我们班!”林小小显然也注意到了,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就是那个篮球队的何尧!上学期篮球赛一个人拿了三十多分的那个!你记得吗?”
梁灏轩淡淡地“嗯”了一声。她当然记得,毕竟整整一周教室里女生们都在讨论那场比赛和那个耀眼的身影。但她对运动天才向来没什么兴趣,在她看来,能把时间浪费在追逐一个球上,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教室里的座位尚未固定,梁灏轩习惯性地选择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离黑板距离适中,不会吃粉笔灰,自然光充足,而且方便下课第一时间离开教室。她刚拿出湿巾仔细擦拭桌面,就听见门口一阵骚动。
“尧哥,这边!”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招手道。梁灏轩抬头,看见何尧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一身红色篮球服衬得肤色愈发健康。他随意地将篮球在地上拍了两下,才笑着走向眼镜男生旁边的空位——恰好就在梁灏轩的斜后方。
何尧落座时带起一阵微风,淡淡的汗味混杂着薄荷沐浴露的气息飘来。梁灏轩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将椅子往前挪了半寸。
“安静一下。”班主任李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眼镜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首先宣布课代表名单。英语课代表——”她环视教室,目光落在梁灏轩身上,“梁灏轩同学,入学英语满分,上学期期末也是年级第一。”
几声零散的掌声响起,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赞叹。梁灏轩微微颔首,耳根不自觉泛红。她不喜欢成为焦点,但能被认可英语能力,心里还是泛起一丝隐秘的欣喜。
“体育委员,”李老师继续念道,“何尧,校篮球队主力,上学期带领原班级拿到篮球赛冠军,应该不少同学认识他了。”
教室后排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随后是椅子腿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梁灏轩没有回头,只从余光里瞥见那个红色身影懒洋洋地站起来又坐下,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与周围穿着整齐的同学格格不入。
下课铃响,梁灏轩正整理笔记,忽然感觉肩膀被轻轻戳了一下。她回头,看见何尧胳膊撑在桌上,身子前倾,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课代表大人,”他嘴角噙着笑,两颗虎牙若隐若现,“以后请多指教啊。”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将发梢染成浅浅的栗金色。
梁灏轩扶了扶眼镜,公事公办地回答:“只要你按时交作业,认真早读,我不会为难你。”
何尧挑眉,似乎被她的严肃逗乐了:“哇,这么严格?那要不要提前贿赂一下?”说着他从书包里摸出一盒牛奶推过来,“刚小卖部买的,还冰着。”
乳白色的纸盒在木质桌面上凝出一圈水汽。梁灏轩沉默片刻,将牛奶推了回去:“不需要。遵守纪律就行。”
何尧耸耸肩,自己撕开吸管喝了起来。梁灏轩转回身,听见他低声对同桌陈默说:“看来是个不好惹的学霸啊。”
陈默推推眼镜,一本正经道:“根据数据显示,梁灏轩同学上学期所有科目平均分96.7,确实是学霸中的学霸。而你的英语成绩——”他顿了顿,“最好的一次是78分。”
何尧哀嚎一声把脸埋进臂弯,梁灏轩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第二天英语早读,梁灏轩提前十分钟到教室领读,却发现何尧的座位空着。七点三十分,上课铃准时响起,她站在讲台上带领大家朗读课文,目光不时瞥向那个空位。
五分钟过去,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何尧喘着气出现在门口,发梢滴着水,像是刚冲过澡。
“报告。”他咧嘴一笑,那对虎牙完全露了出来,“晨练拖了会儿。”
英语老师推推眼镜:“回座位吧。梁灏轩,记一下名字。”
她捏紧粉笔,在黑板的考勤区写下“何尧”二字。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笔都工整得如同印刷体。坐下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上午第四节体育课,九月的操场被晒得发烫。体育老师宣布测试800米,女生们顿时哀鸿遍野。
梁灏轩站在起跑线上,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她的体育始终是弱项,尤其是长跑,每次冲过终点都像要窒息。
哨声响起,她勉强跟着大部队冲出去。两圈后,肺部开始火烧般疼痛,双腿灌铅似的沉重。视线模糊间,她看见何尧站在终点线旁,正和几个男生说笑。他轻松地颠着篮球,目光扫过跑道上挣扎的同学。
梁灏轩咬紧牙关,拼命摆动双臂。最后一百米,她几乎是拖着步子挪过去的。冲过终点线的刹那,天旋地转,她踉跄一步,险些栽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扶住她的胳膊。“慢慢走,别停。”何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少了平时的戏谑,多了几分严肃。他的手掌很烫,隔着校服面料都能感受到温度。
梁灏轩挣开他的手,扶住膝盖大口喘气。“谢谢,”她挤出两个字,“我没事。”
何尧没坚持,只是捡起滚到一旁的篮球:“体能太差了啊课代表。要不以后晨练跟我一起跑?保证你期末及格。”
她没应声,只是慢慢直起身,朝教室走去。背后的何尧吹了声口哨,篮球砰砰地砸在地面上,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她的心跳间隙。
放学时分,夕阳将走廊染成蜜色。梁灏轩在布告栏前驻足,看着新贴出的值日表——她和何尧的名字并排写在周五的栏目下。
“缘分啊,课代表。”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洗发水的清爽气息。何尧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单肩挎着书包,篮球夹在腋下。
梁灏轩没接话,只是将值日表拍下来存进手机。
“哎,商量个事,”何尧三两步追上她,“周五校队训练,值日能不能...”
“不能。”梁灏轩打断他,脚步未停,“按规定来。”
何尧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有点同学爱?咱们可是要同班两年的。”
梁灏轩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你可以申请调换值日。”
“那多麻烦,”何尧咧嘴笑了,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我就喜欢挑战高难度。”说着他突然抬手,梁灏轩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他只是指了指她肩头:“粉笔灰。”
他的指尖在离她肩膀几厘米处轻轻一弹,仿佛真的弹掉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梁灏轩望着这个过于耀眼的少年,忽然想起早晨那盒牛奶上的水珠,冰凉地凝在桌面上。
“明天早读,”她最终开口,声音比预期要软半分,“别再迟到了。”
何尧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扩大:“遵命,课代表大人。”
梁灏轩转身下楼,听见篮球再次拍响在走廊,一声声远去,与她的心跳合奏成奇妙的节拍。斜阳拉长身影,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与另一个抱着篮球的影子短暂交叠,又在转角处分开。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新班级群弹出消息。梁灏轩划开屏幕,看见一个陌生头像申请添加好友——头像是个跃起投篮的剪影,昵称简单粗暴一个“H”字。
指尖悬在“通过”键上良久,最终轻轻落下。
远处篮球场传来熟悉的运球声,砰砰砰,像少年莽撞的心跳,敲打着九月初秋的黄昏。而梁灏轩不知道的是,在她通过好友申请的那一刻,篮球场上的何尧突然停下动作,看着手机屏幕亮起的新好友提示,嘴角扬起一个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