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学园的办公室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穹顶的彩色玻璃窗,将红、蓝、紫的菱形光斑揉碎了,落在积着薄尘的文件柜顶和墙角那盆半枯的绿萝上。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油墨香,那是今早刚印完的招生宣传册余味,混着老咖啡机里残剩的焦苦,还有不知谁桌上打翻后未擦净的橘子汽水甜腻。
上周招生广告刷爆魔法社群的狂喜还没完全散去,公告栏上那张印着“报名人数创新高”的烫金喜报仍闪着光,但这喜悦像被无形的屏障隔成了两半:靠窗的办公桌前,负责宣传的老师正对着满屏的祝贺消息笑得眼角堆起细纹;而角落的阴影里,教务主任却皱着眉摩挲着厚厚一叠待审核的新生资料,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显然在为即将到来的筛选压力而愁眉不展。
费司特校长指尖轻叩着怀中那叠沉甸甸的入学申请函,纸张边缘因堆叠过厚微微卷起。
他儒雅的眉宇间漾着掩不住的惊喜,声音里带着笑意:“照这势头,今年的新生人数,怕是要创下近十年的新高了。”说着,他温和的目光转向悬浮在办公桌前的魔法荧幕。荧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今年的招生影像,画面里的他身着绣着银线星纹的深蓝色长袍,缓步走过爬满荧光藤的长廊,转身时指尖轻扬,便有细碎的星光从袖口滑落,落在廊下盛放的月光花上。他的声音透过荧幕传来,温和却充满力量:“萌学园从不是简单的学堂,这里,是每一个魔法梦想生根、每一段奇迹故事开篇的地方……”
荧幕画面陡然切换:竞技场中,红蓝魔法光晕激烈碰撞,少年们挥杖的身影矫健如飞;图书馆内,落地窗前的身影埋首古籍,指尖划过泛黄书页时泛起微光;月光下的草坪上,三五成群的学生围坐成圈,轻声念出的咒语凝成流转的光点。
画面渐快,最终定格在夜空,绚烂的焰火冲天而起,在墨色天幕中炸开,点点星火聚拢、交织,最终化作一枚闪耀着金银光芒的萌学园徽章,悬浮在荧幕中央。
费司特校长望着荧幕上定格的徽章,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此刻,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
除了——
他别过脸,“哼!”了一声,手指还狠狠攥了攥衣角。
角落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搪瓷茶杯被人狠狠掼在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的震感顺着空气散开,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和谐。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帕滑落地主任独自窝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双臂紧紧抱在胸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像要在窗外那棵老橡树上烧出个洞,整张脸都明晃晃地写着“我完全不理解,并且我非常不爽”。
大甜甜护理长蹑手蹑脚地挪过去,往上推了推那副快滑到鼻尖的夸张眼镜,凑到帕耳边小声问:“帕~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还是说广告效果好到让你惊喜到哑口无言啦?”说着还眨了眨眼,试图用玩笑缓和气氛。
帕主任的脖颈猛地拧向一侧,肩背因骤然发力而绷出紧绷的线条。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可尾音里那点委屈却像漏了气的气球,怎么也藏不住,颤巍巍地飘出来:“高兴?我凭什么高兴!镜头对着的是他,从来不是我!”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戳向面前的荧幕,指腹因用力而泛白,落点正是费司特那道笔挺而沉稳的背影。
“你忘了去年吗?就去年!我也站在这个位置拍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回,胸腔剧烈起伏着,像是要把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倒出来,“我当时解说得多带劲,稿子改了八遍,写得比这屏幕还长!为了出彩,我特意露了手压箱底的魔法,连那套需要凝神聚气的高阶火焰瞬移都演了,你说说,那场面不够精彩?那气势不够有力吗?!”
他的声音越说越急,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双手撑着桌面猛地一使劲,膝盖已经顶得椅子前沿咯咯作响,眼看就要整个人弹起来。
可下一秒,那股子冲劲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泄去,他重重地向后一靠,整个人瘫陷在宽大的办公椅里,椅座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他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脑袋微微垂着,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的颓丧:“结果呢?你知道结果吗?”他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死死盯着对面的人,一字一顿地强调,“申请人数就比前年多了五个!整整一年的心血,就多了五个!”
他猛地松开手,重重拍在桌面上,桌上的文件都被震得跳了跳。
“再看看今年!”他的声音里掺着浓浓的不甘与困惑,手指颤抖着指向荧幕,“他们倒好,就只是规规矩矩地走流程,对着镜头说几句场面话,再放点花里胡哨的小星光特效……”说到这里,他突然卡了壳,喉结滚动了几下,像是有团棉花堵在喉咙里,半晌才憋出一句带着哭腔的质问,“怎么就、怎么就现在这样了呢?!”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翅膀划破寂静。
帕主任粗重的喘息声在房间里清晰可闻,他垂着头,指节还抵在桌面上,残留着刚才拍打的红痕。
费司特校长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交叠的双腿微微动了动,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唇角牵起一抹带着几分纵容的苦笑。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帕主任耷拉的肩膀,最终落在荧幕上尚未切走的画面上,眼神里掺着点理解,又掺着点难以言说的复杂。
靠门站着的维多利亚老师则像是突然被书架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她飞快地错开视线,假装没听见那番带着哭腔的抱怨,转身时裙摆轻轻扫过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伸出手指,看似认真地将书架上几本歪掉的魔法典籍一一扶正,指尖划过书脊时却有些心不在焉,偶尔还会不自觉地用余光偷瞄帕主任的背影,睫毛微微颤动着,显然是在努力维持着“事不关己”的平静模样。
刚巧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钱进老师抱着一摞整理好的魔法课程档案走进来,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温和,恰好听见帕主任那句没说完的质问。
他脚步顿了顿,先将文件轻放在门边的矮柜上,才笑着走上前,语气诚恳地接话:“帕主任说的是去年那支招生广告吧?我记得特别清楚,您解说时眼里的光,还有那套火焰瞬移落地时带起的热浪,隔着荧幕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力量感,当时我都觉得热血沸腾呢!”
他说着,抬手推了推眼镜,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认真回想去年学生们的反馈,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文件封面:“不过……我好像听负责收集学生意见的小助手提过一嘴。有几个低年级的孩子说,您的火焰特效太亮眼了,长时间盯着看有点晃眼,加上解说节奏比较快,课后讨论时说‘感觉像被火元素追着跑,有点紧张’;还有些高年级的学生私下聊,说比起热烈的展示,他们更想看到魔法‘沉静的魅力’,就像今年这样,伴着星光慢下来讲,反而觉得更有神秘感,也更能琢磨出魔法里的细节。”
他怕帕主任觉得受了否定,连忙补充道:“当然不是说您去年的不好!您那股子对魔法的热情特别打动人,只是现在的孩子们,好像更吃‘润物细无声’那一套了。”说这话时,他特意放轻了语气,眼神里带着几分理解的温和,还悄悄朝费司特校长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帕主任刚要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尖都泛着不正常的绯色,原本瞪得圆圆的眼睛也倏地眯起,眉头拧成一个死死的“川”字,鼻梁上的皮肤都因为用力而挤出几道细纹。
他猛地别过脸,双手重重抱在胸前,肩膀故意往上拱着,像只受了气却找不到地方发作的刺猬。
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着衣襟而泛白,指腹甚至把布料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显然是在强压着心里的委屈和不服气。
过了几秒,他才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口气,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堵得慌的沙哑:“热?那是火焰魔法的气势!沉稳神秘……我当年也能演啊!”话虽这么说,肩膀却不自觉地垮了下去,眼神也飘向了窗外,没了刚才的气势,只剩满心的憋屈,自己掏心掏肺准备的精彩表演,怎么到孩子们眼里就成了“太热闹”呢?
费司特校长从窗边的茶盘旁起身,骨瓷茶杯在他手中稳而轻,刚沏好的热茶腾起细密的白雾,带着淡淡的薄荷与龙舌兰混合的魔法茶香。
他走到帕主任身边,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的杯垫上,杯底与软垫接触时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声。
他微微俯身,目光温和地落在帕主任紧绷的侧脸上,声音像温水漫过鹅卵石般平和:“帕主任,我一直觉得,去年您那支广告是萌学园近五年最具个人风格的作品。”他顿了顿,指尖轻点了下茶几边缘,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肯定,“您解说时的热忱、火焰瞬移时精准的魔法控制力,还有那份想把萌学园的‘强’直接展现给所有人的心意,看过的人都能感受到,那是独属于您的、无可替代的出色。”
见帕主任的肩膀稍稍松了些,他才继续说下去,视线转向荧幕上闪过的学生们在图书馆讨论、在练气场互助的画面:“但今年我们换了思路。你看,镜头里没有炫目的高阶魔法,只有小新生第一次操控水元素时的惊喜,还有老师们课后辅导的耐心。我们想让外面的孩子看到,萌学园吸引人的不只是‘强大’,更是这里的人和日常,是清晨公告栏上的魔法食谱,是傍晚操场边会发光的三叶草,是大家凑在一起解决难题的默契。”
他抬手敲了敲桌角那叠厚厚的申请函,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所以这些,不是因为我站在了镜头前,而是因为你去年用热情点燃了大家对萌学园的好奇,今年我们又用氛围留住了这份期待。”他弯了弯唇角,拍了拍帕主任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安抚的温度,“这是咱们所有人一起攒下的成果,少了谁的努力都不行。”
帕主任久久没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茶香袅袅上升的细微声响。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窗外,落在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魔法柳树林上,眼神空茫了片刻,又慢慢凝起了焦点,费司特的话像颗通透的水晶,把道理摆得明明白白,他怎么会不懂。
去年自己站在镜头前,浑身的劲儿都卯着要秀出最高阶的魔法、最激昂的解说,说到底,是想喊一句“看,我多厉害”;可今年的画面里,没有耀眼的特效,只有学生们笑着追跑、围着老师问问题的样子,那是在轻声说“看,萌学园多好”。
道理他全懂,甚至知道今年的思路更贴合招生的初衷。
可胸口那点闷闷的感觉就是散不去,像根细丝线拧成的小疙瘩,越想捋平越觉得硌得慌。
不是气谁,也不是觉得自己错了,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像是精心准备了一场独奏,却发现观众更爱后来那场温暖的大合唱。
他微微垂下眼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茶杯壁,连自己都没察觉,嘴角悄悄垮了下去。
他对着杯口升起的白雾怔了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那股气裹着胸腔里的憋闷,在鼻尖凝成一小团白汽,又很快散了。
声音比刚才低了不止一度,像被水汽泡过般发沉,尾音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自嘲,轻轻蹭过空气:“只是……火明明也很亮啊。”
他抬起手,指尖虚虚拢了拢,像是在捕捉当年表演时跃动的火焰残影,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烧起来的时候,能照亮整个练气场,红的、橙的火苗卷着热浪往上冲,连空气都跟着发烫,那股子劲儿多带劲儿——可到头来才发现,”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眼神飘向荧幕上费司特身后缀着的细碎星光,“人们好像还是更爱天上那片静悄悄的光。
不烫人,不吵闹,安安静静挂在那儿,就有人愿意仰着头看很久。
他把脸往掌心埋了埋,声音透过指缝传出来,闷闷的:“我这团火,烧得再旺,在人家眼里,说不定就是‘太闹’、‘太晃眼’的累赘呢。”说罢又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茶杯边缘的花纹,连茶凉了都没察觉,那团曾让他引以为傲的火焰,此刻在他嘴里,倒像是成了比不上星光温柔的“多余”。
费司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帕主任紧绷的肩膀。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去,动作缓慢而沉稳,像是在安抚一头暂时收起利爪的困兽。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一旁,目光温和地落在帕主任微垂的侧脸上,没有多余的劝解,却用无声的陪伴,给了对方一个消化情绪的空间。
阳光顺着窗沿缓缓偏移,原本落在办公桌中央的光斑,悄悄滑向墙角的绿植,将叶片上的绒毛染成了暖金色。
阴影也跟着挪动脚步,在地面拉出长长的、柔和的弧线,像是给安静的办公室铺了层无声流动的薄纱。
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学生们的笑闹声裹着风飘进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清脆的惊呼,大概是有人操控着小朵的云朵追着跑;还有轻快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讨论,混着魔法道具偶尔发出的细碎嗡鸣,像一串活泼的音符,轻轻撞在窗玻璃上,又弹进房间里。
那声音里满是没遮没拦的活力,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明亮与莽撞,也藏着对魔法世界的好奇与期待,让这片刻沉静的办公室,都悄悄染上了几分生机与暖意。
或许不必纠结星光与火焰谁更讨喜。
当星光漫过萌学园的夜空,是给晚归学生引路的温柔;当火焰燃起在练气场,是点燃学员斗志的热烈,
它们一个静得能映出眼底的憧憬,一个热得能撞响心底的勇气,看似不同,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为这片土地注入魔法的灵魂。
就像拼图的两块,少了哪一块,都凑不齐萌学园最完整的模样。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本就是这里缺一不可的双生光影,共同把“萌学园”这三个字,衬得既温暖,又有力量。
帕主任指尖还在无意识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心里那股闷闷的劲儿还没完全散,可不知怎么的,费司特的话、走廊里学生的笑闹声,还有荧幕上那片柔和的星光,忽然在脑子里凑到了一起。
一个极轻、极淡的念头,像颗刚冒头的嫩芽,悄悄从心绪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之前总想着把火焰烧得更旺、更耀眼,要让所有人一眼就看到它的厉害,可要是……要是下次不追着“亮”跑呢?
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赶紧别开眼,假装还在生闷气,可嘴角却没忍住,悄悄勾了个极淡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点拧着的小疙瘩,好像跟着这丝念头,悄悄松了点缝。
他终于抬手,指尖碰了碰微凉的杯壁,将茶杯慢慢端起来。
杯沿抵着唇瓣时,还能感受到残留的一点余温,他轻轻呷了一小口,微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恰好压下了心底那点残存的躁意。
茶味不算浓,却让他紧绷的肩线又松了些,连垂着眼帘的模样,都比刚才柔和了几分。
他没急着放下杯子,而是捧着杯身慢慢转了半圈,目光落在杯底浅浅的茶渍上,刚才那个关于“温暖火焰”的念头,又悄悄冒了出来,这一次,没再被他刻意压下去。
窗外的风轻轻晃了晃橡树的枝桠,一片带着浅黄边儿的橡树叶便慢悠悠地落了下来。
它不像别的叶子那样急匆匆往下坠,反倒像被风托着似的,打着小小的旋儿,划过一道软乎乎的、温柔的弧线,最后轻轻贴在窗玻璃上,像给这安静的时刻,盖了枚小小的、暖黄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