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指尖还沾着铜印上未干的药水，眼前的晨雾就突然翻涌起来，像被人猛地掀起的纱帘。青石板路的潮气漫到脚踝，带着长安城特有的、混合着槐花与胡麻饼的香气。他抬头时，正撞见对面酒肆的幌子被风掀起，“醉仙楼”三个隶书大字在晨光里晃了晃，字缝里还卡着半片昨夜的桃花瓣。
“客官，要点啥？”酒肆老板探出头，头上的幞头歪着，腰间围裙沾着油渍，“新榨的石榴汁，配胡饼正好！”
陆沉攥紧手里的铜印，指腹又触到那处蠕动的鳞片。他往街尾望去，西市的方向飘来灯笼的暖光，混在雾里像沉在水里的月亮。刚要迈步，就见个穿绿袍的小吏慌慌张张跑过，怀里抱着的卷宗掉了一卷，散开的纸页上画着奇怪的符号——竟和铜印背面的纹路一模一样。
“哎！我的案牍！”小吏弯腰去捡，陆沉却先一步拾起最上面那张。纸上是幅简图，标着西市三个红点，旁边注着“戌时三刻，灯灭则移”。墨迹还新鲜，边角卷着，像是刚从砚台边匆匆揭下来的。
“这是……”陆沉抬头，小吏已跑远，绿袍一角消失在雾里，倒像条游进深水的鱼。他低头再看，纸上的墨迹突然洇开，红点渗出金粉，在晨光里连成条金线，直指西市最老的那家灯笼铺。
此时雾已淡了些，能看见灯笼铺的竹架上挂着十几盏灯，兔子灯、莲花灯、走马灯……唯独最显眼的位置空着，只留个挂钩晃悠。陆沉走近了才发现，挂钩上缠着圈红绳，绳结是他认得的“锁灵结”——三年前修复那面铜镜时，镜钮上就系着个一模一样的结。
“后生，买灯不？”铺主是个白发老汉，手里正扎着盏鲤鱼灯，竹篾在他膝间翻飞，“今儿上元，戌时放灯，错过要等一年喽。”
陆沉举了举手里的铜印：“老伯见过这个吗？”
老汉抬眼瞅了瞅，突然停了手，竹篾“啪”地掉在地上：“这是……‘引路灯’的印？你从哪儿得来的？”他往陆沉身后看了看，压低声音，“昨夜有人来订了盏兔子灯，说要系这个印上的绳结，还留了句话——‘灯灭时，往东南走，见柳树就拐’。”
话音刚落，铺外的雾“唰”地浓了，灯笼架上的灯突然集体暗了暗，唯有那空挂钩处，凭空亮起团微光，像有盏看不见的灯在燃烧。陆沉摸出铜印，印钮上的鳞片突然竖起，竟和挂钩上的红绳产生了吸力，“咻”地一下，红绳就缠上了印钮，在鳞片间绕成个紧实的结。
“来了！”老汉推了他一把，“快往西市东南角跑，那片柳树林里，有人等你解‘灯劫’呢！”
陆沉攥着铜印冲进雾里，红绳在他身后拖出道金线，像条跟着他游的小鱼。雾里传来敲锣声，戌时三刻了。他看见前方的灯笼一盏盏灭去，唯有自己手里的铜印越来越烫，印面的“长乐未央”四个字，正慢慢浮出层金光，像有人在里面点了盏灯。
柳树就在眼前，树干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解”字。陆沉刚拐过树，就见三个黑衣人正举着刀，围着个穿月白裙的姑娘。姑娘手里抱着盏兔子灯，灯芯明明灭灭，眼看就要熄灭。
“就是他！印在他手上！”黑衣人转身扑来，陆沉下意识举起铜印，印面的金光突然炸开，红绳像活了般窜出，缠住了黑衣人的刀。更奇的是，那些熄灭的灯笼突然在雾里亮起，连成个圈，将黑衣人困在中间，灯影里竟浮现出无数个小小的“解”字。
“多谢公子。”姑娘扶起歪掉的发髻，兔子灯在她手里重新亮起来，“我是这界的‘灯灵’，那些人是‘蚀界者’，想偷长安的‘上元灯气’炼邪术。你看——”她指了指铜印，红绳正缠着片掉落的黑衣碎片，碎片上竟印着和卷宗上一样的符号，“他们怕这印上的‘守岁纹’。”
陆沉看着铜印上的红绳与鳞片渐渐融合，变成道浅浅的刻痕。雾开始散了，他听见远处传来上元节的爆竹声，灯笼铺的方向又亮起一片璀璨。姑娘笑着将兔子灯递给他：“拿着吧，下次见到穿绿袍的小吏，记得告诉他，‘灯劫’解了，今年的长安，能安安稳稳到破晓。”
铜印在掌心慢慢变凉，陆沉低头，见印背的纹路多了片小小的柳叶，旁边注着行小字：“长安灯不灭，下一站，往南走。”
雾彻底散了，他站在西市的石板路上，周围是热闹的叫卖声，买灯的人络绎不绝。怀里的兔子灯亮得正好，光照在铜印上，像落了片小小的、温暖的月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