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清晨，邵洛是在一种奇异的生物钟作用下醒来的。多年的抑郁并未影响身体对光线的本能反应，窗外那永恒变幻的空间乱流将一种冷调的光辉投入房间，代替了寻常的日出。

他坐起身，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但那种沉重的、仿佛嵌在灵魂里的疲惫感依旧如影随形。手腕上的伤口只剩下一条浅粉色的细线，提醒着他昨日的决绝并非幻觉。他转过头，看到另一张床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没过多久，苏灼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衣裤，湿漉漉的黄灰色发梢贴在颈侧，遮住右眼的刘海似乎也精心整理过。他看到坐着的邵洛，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醒了就去洗漱，楼下有吃的。”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两人是结伴旅行的旧友，而非昨天才在生死边缘捡回来的陌生人。

邵洛沉默地照做了。浴室里的设施看起来很普通，但水流触感微凉，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纯净能量，让他昏沉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眼瞳却异常鲜红的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还活着，真麻烦。

下楼来到所谓的“餐厅”，其实只是旅馆大堂一角摆着的几张桌椅。提供的早餐很简单，某种口感类似燕麦粥但带着淡淡植物清香的糊状物，和一杯清澈却蕴含微光的饮品。苏灼已经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吃着。邵洛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勺子，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味道不坏，甚至可以说不错，但他品尝不出任何愉悦，仅仅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

周围零星坐着几个“人”，有的穿着长袍，有的身上带着奇特的饰品，甚至有一个人的皮肤隐隐泛着金属光泽。邵洛垂下眼，专注于自己面前的碗，红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好奇，只有一贯的疏离。这个世界是陌生而奇异的，但对他而言，与原来的世界并无本质区别，都是他无法融入的异乡。

吃完早餐，苏灼起身：“走吧，该出发了。”

回到房间，苏灼从那个看似不大的随身包里拿出几件折叠好的衣物，递给邵洛：“你的衣服破了，还有血迹，换这个。”

那是一套黑色的长裤，一件红色的连帽衫，以及一件材质不明的黑色短款外套。衣服是全新的，款式简单，没有任何标识。

邵洛看着那件红色的帽衫，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红色，是他眼睛的颜色，也是血液的颜色。他厌恶这个颜色，却又仿佛被它诅咒般无法摆脱。

“……谢谢。”他干涩地说，接过了衣服。他没有问苏灼为什么会有合他身量的衣服，也没有表达任何喜好，只是默默地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

换上干净的衣物，黑色的外套和长裤略显宽松，但很舒适。那件红色帽衫穿在里面，柔软的布料贴着他的皮肤，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焦躁感，仿佛被一层温热的血包裹着。他深吸一口气，将帽衫的帽子拉起，戴在头上，阴影稍稍遮挡了他过于醒目的红瞳和部分表情，这让他有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当他从浴室走出来时，苏灼正等在门口，打量了他一眼。灰色的目光在他藏在帽子阴影下的脸上停顿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跟上。”

他们离开了旅馆，沿着一条被柔和光晕指引的小路向前走。周围的环境依旧奇异，扭曲的光线和模糊的景物轮廓让人分不清方向。很快，他们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

前方，矗立着一扇巨大的、无法形容其材质的“门”。它没有边框，更像是一面垂直立于虚空中的水幕，表面荡漾着七彩的涟漪，内部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散发出强大的能量波动和吸力。门的周围空无一物，只有纯粹的能量在低鸣、盘旋。这就是通往那个所谓“三大学院”世界的传送门。

“跟紧我，”苏灼头也不回地嘱咐，声音在能量的嗡鸣中依然清晰，“第一次穿越可能会有点晕眩，别抵抗那股力量。”

邵洛看着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门，藏在帽子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死亡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他甚至隐隐期待着，门后是否是彻底的虚无，可以终结这无聊的一切。

苏灼迈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荡漾的水幕，身影瞬间被七彩的流光吞没。

邵洛停顿了一秒，然后，也迈开了脚步。

一股强大的拉扯力瞬间传来，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和光影的极速飞旋，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躯体里撕扯出去。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在这种彻底的失控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打破一切禁锢的扭曲快感。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学院、魔法、未知的世界……这些概念都无法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激起真正的涟漪。他只是被动地跟随着那个将他从河边捡回来的、熟悉的陌生人，坠入一片新的混沌。

或许，在哪里都无所谓了。

黑色的外套和红色的帽衫包裹着少年单薄的身躯，一同没入了传送门耀眼的光芒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