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时,苏妙已勉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内心的波澜却丝毫未平。她将昨夜惊魂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青铜匣子的模样和镇魂木的异常反应,都深深烙在脑海里。
上午,灰鹞准时到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苏妙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沙哑问道:“今日气色不佳,昨夜可还安好?”
苏妙心中警惕,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一丝后怕:“多谢老先生关心,昨夜……睡得不太踏实,总觉得心慌意乱,仿佛被什么盯着,许是修炼急了,神魂有些损耗。”她将部分真实感受掺杂进去,半真半假,更难分辨。
灰鹞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多问,只例行检查了她修炼的进度,便转身离开。苏妙却在他转身的刹那,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并非单纯的监视,倒像是……某种担忧?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微动。灰鹞的态度,似乎一直有些微妙。
送走灰鹞,苏妙知道,不能再等了。萧景珩昨晚的暗示,她夜探的发现,以及那潜在的巨大危机,都迫使她必须主动出击。她需要信息,需要盟友,至少需要打破目前这种完全被动的局面。
而突破口,就在萧景珩身上。
她坐到桌边,铺开一张素笺,却久久未能落笔。直接写下地下所见?太过惊世骇俗,空口无凭,他未必会信。暗示?又如何能确保他明白其中的关窍?
沉思良久,她终于提笔,蘸墨,写下了一行字。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
“塘非塘,眼已开。木灼匣现,影重时危。”
这句话,浓缩了她昨夜所有的关键发现:荷塘下的真相(虚空之眼),镇魂木对青铜匣子的反应,以及“影重叠时”这个进入方法本身可能蕴含的危险。如果萧景珩如她所料,对这一切并非一无所知,他一定能看懂。如果看不懂……那她也只能另想办法。
她将纸条仔细折好,藏在袖中。如何传递出去,成了难题。直接要求见萧景珩?目标太大。通过送饭的婆子?风险太高。
就在她踌躇之际,机会竟自己送上门来。午后,小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是两个小丫鬟捧着什么东西路过,低声交谈着。
“……王爷吩咐的,说是库房里找出来的旧籍,让送到外书房去……”
外书房?萧景珩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戒备虽森严,但人员往来相对频繁。
苏妙心念电转,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两个小丫鬟正捧着一摞线装书走过院门附近。她深吸一口气,冒险将神念凝聚成一丝,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其中一个小丫鬟腕上不起眼的红绳。
那小丫鬟“咦”了一声,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腕,又疑惑地四下张望。就在她分神的瞬间,苏妙用早已准备好的一颗小石子,裹着那张折好的纸条,指尖轻弹,精准地射入了那摞线装书最上面一本微微翘起的书页夹缝中。动作快如闪电,神念的干扰更是掩盖了微小的破空声。
两个丫鬟浑然不觉,继续说着话走远了。
苏妙退回屋内,心脏仍在怦怦直跳。这无疑是一次冒险,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一下午,苏妙都无心修炼,时刻留意着院外的动静。她既期待萧景珩的反应,又害怕那反应是她无法承受的。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小院的门,终于再次被敲响。这一次,敲门声短促而有力。
苏妙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萧景珩,而是他身边那位面容冷硬、气息沉稳的亲卫队长。
“苏小姐,”亲卫队长声音平板无波,“王爷请你去外书房一趟。”
来了!苏妙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尽力维持平静:“有劳带路。”
这是她数月来第一次踏出这个小院。夜风拂面,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让她的心更加紧绷。一路无言,穿过层层庭院廊庑,外书房的灯火就在眼前。
亲卫队长在门口停下,示意她独自进去。
苏妙推开门。书房内烛火通明,萧景珩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中拿着的,正是她午后“送出”的那张纸条。他抬眸看她,目光深沉如夜,看不出情绪。
“解释。”他言简意赅,将纸条放在桌上。
苏妙关上门,走到书案前,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事到如今,再伪装已无意义,不如赌一把坦诚。
“王爷既然看到了纸条,想必已明白其中含义。”她声音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昨夜,去了荷塘之下。”
萧景珩眼神微凝,并未打断她。
苏妙继续道:“我看到了那个漩涡,‘虚空之眼’。也看到了湖对岸平台上的青铜匣子。当我靠近时,王爷所赐的镇魂木骤然发烫,仿佛与那匣子相互排斥。”她省略了被恶意追踪的细节,只陈述关键事实。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那匣子又是何物?”萧景珩的声音依旧冷淡。
“妾身不知那匣子具体是何物,但猜测它与维持那‘虚空之眼’,或者与纠缠妾身和林姨娘的怪物,脱不了干系。”苏妙迎着他的目光,“王爷将记载‘虚空之眼’的古书赐予妾身,又默许妾身昨夜行动,想必对那里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妾身冒死探查,并非为了好奇,而是为了求生。那怪物不除,那通道不关,妾身与林姨娘,乃至整个王府,恐永无宁日。”
她将林轻轻和王府的安危也扯了进来,试图增加筹码。
萧景珩沉默地看着她,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压力无形却巨大,苏妙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确……与传闻中的苏家小姐,大不相同。”
这句话,几乎是挑明了他对她的怀疑。
苏妙心一横,决定再进一步:“王爷,妾身是谁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妾身与王爷一样,不希望那怪物和那通道为祸。妾身有必须对抗它们的理由,也有王爷可能需要的……来自另一个视角的信息。”她隐晦地承认了自己的“不同”,并将自己定位为可能的“合作者”。
萧景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伪和价值。
“说说看,”他终于说道,“你所谓的‘另一个视角’。”
苏妙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将自己对“虚空之眼”、对那怪物可能与林轻轻共生关系的猜测,结合古书上的记载,条理清晰地阐述出来。她没有透露自己是穿书者,而是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意外被卷入、却因此获得某种“特殊感知”的人。
她讲述时,萧景珩一直静静听着,面无表情,但苏妙能感觉到,他听得很仔细。
当她提到那青铜匣子可能是关键,并指出月末“影重叠时”可能是通道能量周期性波动的薄弱点时,萧景珩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你的胆子,很大。”听完她的叙述,萧景珩淡淡评价道。
“妾身别无选择。”苏妙坦然道。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萧景珩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
“林氏近日,行为愈发异常。”他背对着苏妙,忽然说道,“时常梦游,偶有呓语,提及……‘归去’、‘钥匙’等词。”
苏妙心中一震!林轻轻果然也与“归去”有关!那“钥匙”是指什么?青铜匣子吗?
“那青铜匣子,”萧景珩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据府中残存古籍记载,乃是前朝国师遗留之物,名为‘界心匣’,传言有沟通阴阳、稳定空间之能,但具体用法早已失传。若真如你所言,它与那漩涡有关……”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很明显。界心匣,很可能就是控制甚至关闭“虚空之眼”的关键!
“王爷打算如何做?”苏妙追问。
萧景珩走回书案后,坐下:“此事牵涉甚大,需从长计议。那怪物狡猾,林氏状态不稳,贸然行动,恐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他看向苏妙,眼神中带着审视与决断:“在你找出安全取走或破坏‘界心匣’的方法之前,继续你的‘修炼’。需要什么典籍或物件,可告知灰鹞。”
这等于默认了她有限度的自由和资源支持,一种心照不宣的临时同盟关系,就此确立。虽然依旧充满不确定和危险,但至少,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妾身明白。”苏妙低头应道。
“回去吧。”萧景珩挥了挥手,“今日之事,不得再对第三人提及。”
苏妙退出书房,在亲卫的护送下回到小院。院门再次落锁,但这一次,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摊牌是冒险,但也赢得了转机。她抬头望向夜空,乌云散开,露出几颗寒星。
接下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方向,已然清晰。找到方法,拿到界心匣,关闭虚空之眼,解决怪物——为了生存,也为了那渺茫的,归去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