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昉之越来约苦恼这件事,他很无措,甚至有些疲惫了,也很少去缠着令狐雨歇了。周末的日子,他总往离家远的后山跑,想借山风散散心里的乱,可风里混着青草香,飘来的却还是令狐雨歇低头编雨帽的模样,半点没减轻那份异样。
后山常有人放牧,牛羊散在坡上啃草,尾巴扫得草叶沙沙响。夏昉之就坐在石头上看,偶尔撞见牛羊交配,他慌忙别过脸,旁边一个穿洗得发白布衫的小男孩就咯咯笑:“老师,你怎么还害羞呀?”
夏昉之回头,见那孩子约莫八岁,布衫短了一截,露着细瘦的脚踝,手里攥着根赶牛的柳枝。
“你是谁?我没在后山见过你。”男孩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是镇上新来的老师,叫夏昉之。”夏昉之回应道。
“哇!夏老师好!”男孩眼睛更亮了,连忙报上名字,“我叫赵小淘,今年八岁啦!”话音刚落,他就跑到夏昉之身旁问,“老师你怎么来这儿呀?也是来放牛的吗?”
夏昉之看着他攥着小草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他哪会不知道,山里的孩子要是能读书,谁会来这风吹日晒的后山放牛?心里一揪,只轻声说:“我来看看风景,你呢?怎么没去学校?”
赵小淘的头垂了垂,声音低了些:“家里牛没人放,爹说读书要花钱,不如放牛实在。”
夏昉之的心更沉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教你识字吧?每个周末,我来后山找你,你教我认牛羊,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赵小淘猛地抬头,眼睛里燃起光,用力点头:“好!太好了!”
往后的日子竟渐渐充实起来。工作日,夏昉之忙着给学生上课、改作业;周末午后,他就揣着半截粉笔去后山,在石头上教赵小淘写“山”“水”“牛”,听赵小淘讲怎么看牛羊的毛色辨健康、怎么引着牛群找嫩草。
有时赵小淘说起“我家大牛要下崽了”,眼里的光比讲课本上的知识还亮,夏昉之竟有些自愧。
在生活的智慧里,他远不如这个八岁的孩子。日子就这么慢下来,连风都好像变得温柔。
又是个清晨,晨光还没爬上灶台,夏昉之和令狐雨歇就忙着把午饭装进铁饭盒,为了省下中午的时间给学生补错题,他们总提前做好饭,裹在蓝布包里,带着灶膛的余温去学校。
夏昉之上完早上的课,回到办公室,刚坐下,令狐雨歇就拎着课本回来了。
上午的课结束,夏昉之刚坐回办公室,令狐雨歇就拎着课本进来了。
“吃饭不?”夏昉之开口,语气里竟带了点贵州话的语气,是在这里待久了,不知不觉染上的习惯。
令狐雨歇放下课本点点头:“嗯。”
这时门又开了,陈雪和李岩松校长走了进来。李校长头发已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中山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可脊背挺得笔直。他是这所学校的校长,也是唯一的体育老师,连给孩子修课桌、买文具的事都亲力亲为。
坐到位置上都拿出自己的饭盒,陈雪家里宽裕,饭盒里总装着荤素搭配的菜;李校长的饭盒却简单,大多是清炒青菜,偶尔有个鸡蛋,也会分给没带饭的学生。
令狐雨歇每次做饭,总会多做一份,装在另一个小饭盒里。这会儿他打开蓝布包,把那份多做的酸汤鱼端出来,递到李校长面前。李校长连忙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哎哟小歇,又给我带菜,你自己也得吃好啊。”
没事,我和夏老师吃不完。”令狐雨歇说得轻,可办公室里谁都知道,这是他特意留的。
李校长把一辈子都搭在了这所学校,修缮教学楼花光了他的积蓄,连娶媳妇的钱都没存下,却总说“孩子能读书,比啥都强”。
夏昉之想起他刚来这里的那天,李校长指着教学楼前的老槐树,说:“这地方是我的第二个心脏,我活一天,就护它一天。我走了,也希望它能接着跳,能让更多孩子走出山。”说这话时,李校长的眼睛里含着希望,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那模样,夏昉之至今没忘。
夏昉之忘记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了,但他忘不了李岩松那双装满教育情怀沧桑的眼。
陈雪在夏昉之和令狐雨歇之间转了转,打趣道:“得了,快回去吃饭吧,夏昉之眼睛都快黏你身上了。”
夏昉之不知怎的耳尖悄悄红了,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舀饭。
令狐雨歇知道陈雪在开玩笑,抬眼看向夏昉之,轻声解围:“鱼汤在桌子底下,早上装包时忘了跟你说。”
陈雪捂着嘴笑,没再打趣,低头吃饭了。
饭后没多久,学生们就捧着课本、作业本排着队来了,办公室里瞬间满是“老师这道题怎么算”“老师这个字怎么写”的声音。
老师们都耐心地一一解答,令狐雨歇等最后一个学生走了,他揉了揉眉心,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夏昉之,我睡半小时,到点了你叫我。”
“行。”夏昉之应着。
令狐雨歇趴在桌上,呼吸很快变得平稳。他们的桌子挨得近,夏昉之侧过头,就能看见他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影,鼻息轻得像落在纸上的羽毛。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挪不开,真如陈雪说的那样,眼睛都快黏在令狐雨歇身上了。
夏昉之猛地回神,心里又慌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站起身,想着出去走走散散心,刚走到走廊,就看见操场上的孩子追着滚远的布球跑,笑声撞在教学楼的砖墙上,又弹回来,脆生生的。
他看着这光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脑子里又冒出令狐雨歇给学生讲题时的模样,眉头微蹙,声音放得软,连指尖点在课本上都轻得像是怕碰疼了纸。
“夏老师,什么事这么开心啊?”陈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用胳膊肘轻轻怼了怼夏昉之的胳膊。
“没、没什么。”夏昉之连忙收回笑容,反驳道。
“还说没有?”陈雪笑着指了指他的嘴角,“你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还想瞒我?”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却带着笃定,“说,你是不是喜欢令狐雨歇?”
“喜欢”两个字像惊雷,在夏昉之脑子里炸响。他愣住了,眉头紧紧皱起来。原来这种对着令狐雨歇就心慌、心动的感觉,叫喜欢?可令狐雨歇是男人啊,他怎么会喜欢男人?他想得入了神,连陈雪还在等他回答都忘了。
陈雪看到他这副模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笑道:“哎呀夏老师,喜欢男人又不犯法,你把眉头皱那么紧干嘛?”
夏昉之一下就脸红了,低头看着陈雪压低声音:“你别乱说,什么叫我喜欢男人!”
陈雪看着面前这一副凶相的人居然脸红得这么厉害,不禁发笑:“诶,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当初我也被令狐老师迷倒过啦。”
夏昉之像被戳穿了心事,指尖都有些发颤,声音有些急了:“可男人和男人怎么能谈恋爱?这不对啊陈老师,你可别再往外说了,要是被学生听见……”
“夏老师,亏你还是从上海来的呢。”陈雪打断他,语气里带了点惊讶,“我在四川读大学时,见过不少男同学谈恋爱,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饭,跟男女朋友没两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得激动,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夏昉之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哪还敢接话。他怕再聊下去,陈雪真的会把这事捅出去。他连忙转了话题,慌慌张张地说:“对了,快半小时了吧?我得去喊令狐雨歇了,不然下午的课该迟了。”说完,没等陈雪回应,就转身往办公室跑,背影都带着慌乱。
陈雪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点了然。
有些心事,藏得住嘴,藏不住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