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凝端着重新倒好的温水回来时,浴桶边的水汽已散了大半。
萧无衣靠在桶沿,脸色虽仍泛着浅红,眼神却清明了许多。他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喉结滚动着饮尽,才哑声道。
萧无衣多谢。
苏锦凝别过脸,目光落在满地的水渍碎片上,轻声道。
苏锦凝我去收拾。
她蹲下身捡着瓷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了道细痕,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萧无衣见状,忙伸手想扶,却在触到她衣袖时又猛地收回手,像是怕再惊扰了她。
等萧无衣换好衣物出来,苏锦凝已将屋子收拾妥当。
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紧绷的肩线,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苏锦凝夜深了,要不要我扶你回房休息?
萧无衣脚步一顿,背对着她摇了摇头。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冷辉。
萧无衣不用了。
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羞愧。
萧无衣今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萧无衣你早些歇息,我……去书房。
话落,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门,连廊下的灯笼都未再看一眼。
那一夜,书房亮了整夜的灯,萧无衣坐在案前,指尖反复摩挲着砚台边缘,脑海里全是苏锦凝泛红的眼眶和那记清脆的耳光。他从未如此狼狈过,既是药力作祟的失控,更是对心爱之人的冒犯,这份羞愧如芒在背,让他连合眼的勇气都没有。
次日清晨,庭院里几个小丫头正端着洗漱用品路过,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
万能你听说了吗?昨晚荣安院的酒里被下了东西,不然世子子怎么会那样失仪?
万能可不是嘛!我听厨房的刘妈说,是温姑娘身边的丫鬟,偷偷在公子的酒壶里加了东西,说是……
万能说是想让世子和温姑娘生米煮成熟饭。
万能嘘!小声点!这可是夫人的意思,说是想让温姑娘做侧妃呢!
苏锦凝刚走出房门,就听见了这些话。
她脚步一停,指尖攥紧了衣袖,昨日萧无衣失控的模样、浴桶里刺骨的冰水、书房整夜未熄的灯,瞬间串联起来。
原来如此,竟是母亲和温玉茹联手设的局!
苏锦凝放肆!
苏锦凝冷声开口,小丫头们吓得一哆嗦,忙跪倒在地。
苏锦凝主子们的事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
苏锦凝今日的话若再让我听见半句,便即刻发卖到庄子上去!
她语气虽冷,心里却翻涌着怒意,既有对母亲算计的不满,更有对萧无衣委屈的心疼。
训完丫头们,苏锦凝便想起今日是给婆婆请安的日子。她换了身素雅的衣裙,提着食盒去了荣安院正厅。
刚进门,就见王妃正拉着温玉茹的手嘘寒问暖,脸上满是笑意。
万能玉茹昨日委屈你了……
万能今日你送来的那碗莲子羹,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王妃握着温玉茹的手不放,句句不离她的好。
苏锦凝站在厅中,听着婆婆对温玉茹的夸赞,心里的火气一点点往上冒。
将食盒放在桌上,淡淡开口。
苏锦凝母亲倒是有心,只记着温姑娘的好。
王妃见她来了,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或许是做贼心虚。
万能锦凝来了,坐吧。
苏锦凝母亲坐,儿媳站着说便好。
苏锦凝抬眸,目光直视靖王妃。
苏锦凝母亲只知温姑娘送了莲子羹,可曾想过,萧无衣因昨日之事羞愧难当,在书房待了整整一夜,粒米未进,半步未出?
这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下来,王妃脸上的笑容僵住,温玉茹也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慌乱。
万能你胡说什么!
王妃有些恼羞成怒。
万能无衣是男子汉,怎会因这点小事如此矫情?
苏锦凝矫情?
苏锦凝冷笑一声。
苏锦凝母亲为了让温姑娘做侧妃,竟不惜在自己儿子的酒里下药,逼他失仪。
苏锦凝他羞愧的不是失控,是母亲的算计!
苏锦凝既然母亲如此‘关心’无衣,却连他的处境都不顾,那往后,无衣的衣食住行便由我亲自操持,不用再劳烦母亲费心了。
靖安王妃被她怼得说不出话,手指着苏锦凝,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萧无衣的父亲靖安王走了进来,他面色沉如水,显然是已经知晓了此事。
靖安王你给我住嘴!
靖王一进门,便对着王妃厉声呵斥。
靖安王你糊涂!为了一个温玉茹,竟算计自己的儿子,还让锦凝受了委屈,萧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王妃被骂得脸色发白,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靖安王一个眼神制止。
靖王看向温玉茹,语气冰冷。
靖安王温姑娘,你在荣安院住了些时日,也该回去了。
靖安王三日后,我会派人送你回温家,往后不必再来了。
靖安王这件事我也不会让你爹爹知道的。
温玉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直流。
靖安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靖王不再看她,转而看向苏锦凝,语气缓和了些。
靖安王锦凝,昨日之事委屈你了。
靖安王往后无衣的事,便交由你打理,我会约束好你母亲。
苏锦凝微微颔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看向书房的方向,那里的灯刚熄灭不久,想来萧无衣也该饿了。
此刻的萧无衣已是在门口听了许多。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萧无衣退回书房时,耳尖还残留着正厅里苏锦凝那句“粒米未进”的余温。
他靠在门板上,指尖冰凉,胸腔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烘着,暖得发颤——昨夜他狼狈逃离,今日却是她,替他挡在了母亲的算计前。
没等他平复心绪,阿福端着食盒和包袱推门进来。
阿福世子,主院送东西来了。
食盒里的鸡丝粥还冒着热气,撒着他最爱的细葱花,旁边几样小菜也都是清淡适口的。
阿福世子妃一早亲自去厨房盯着做的,说您在书房待了一夜,得吃点热的。
萧无衣拿起粥碗,瓷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发哑。
萧无衣这些……都是世子妃准备的?
阿福可不是嘛!
阿福把包袱递过去。
阿福衣裳也是世子妃挑的,说书房的旧衣沾了寒气。
阿福昨儿个她还让我悄悄把您书房的窗缝都糊了,怕夜里风大冻着您。
萧无衣的心猛地一沉,愧疚混着暖意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