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缓慢的锁舌回缩声,像是直接刮擦在我的神经上。
他来了。
他甚至不屑于掩饰,用这种近乎凌迟的方式,宣告他的到来,碾压我最后一丝侥幸。
黑暗里,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蒙尘的沙发腿,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像水泥灌满了四肢百骸,沉重得让我连呼吸都变成一种奢侈的挣扎。
逃?往哪里逃?这是三楼。窗外是坚硬的水泥地。这间老房子,此刻成了我自投罗网的绝地。
“咔。”
最后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门锁,彻底脱离了门框。
寂静重新降临。
他没有立刻推门。
他在等什么?享受我濒临崩溃的恐惧吗?
时间在黑暗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然后。
“吱呀——”
老旧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绵长的呻吟。
那扇门,被一股稳定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地、缓缓地向内推开。
月光像一道惨白的利刃,随着门缝的扩大,斜斜地劈入黑暗的客厅,在地板上投下一个不断拉长的、扭曲的光带。
一个高大挺拔的黑色剪影,堵在了门口,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周身笼罩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個沉默的、压迫感十足的轮廓。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来自地狱的守门雕像。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楼道里的尘埃味道,汹涌而入。
我蜷缩在沙发后面的阴影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婴儿的照片,坚硬的边角硌着掌心。
他动了。
皮鞋踩在落满灰尘的老旧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沙沙”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月光照亮了他锃亮的鞋尖,然后是笔挺的西裤裤腿。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精准地掠过蒙着白布的家具,最后,定格在我藏身的这个角落。
他看到了我。
即使我缩在阴影里,他一定也看到了我无法抑制的颤抖,听到了我粗重恐怖的喘息。
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
沉默在黑暗中发酵,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残忍。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玩够了吗?”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
“该回家了。”他继续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的耐心,像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外面很危险。”
危险?最大的危险不就是你吗?!
我想尖叫,想质问,想将手里那张照片狠狠砸到他脸上,问他到底对阿阮做了什么!对婆婆做了什么!
可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疯狂地流。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无奈的、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的口吻。
“你不该乱跑。也不该……碰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的视线,似乎落在了我紧握的手上。
他知道。他知道我找到了什么。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最后的勇气,猛地冲上头顶。
“阿阮……”我终于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你妹妹……你对她……”
周砚的身影在月光下似乎僵硬了极其细微的一瞬。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温柔和怀念。
“妹妹?”他重复着,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吟诵一首情诗,“不,她不是妹妹。”
他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偏执:
“她是我的。从我第一次在母亲藏起的照片上看到她的样子,我就知道,她注定是我的。她那么完美,像橱窗里最精致的瓷娃娃,不应该被这个肮脏的世界玷污。”
他的话语像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只是……让她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时刻。永远。”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陶醉,“你看,她现在多完美。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变丑,永远不会……离开我。”
停留……最美好的时刻……永远……
那些模糊的词语背后,血淋淋的真相几乎要破土而出!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疯子……你这个疯子……”我颤抖着,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
周砚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评价。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最后那点距离。
月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没有愤怒,没有狰狞,只有一种平静到极致的、深不见底的疯狂。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光,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朝我伸出手。依旧是那双修长干净的手。
“把照片给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然后,我们回家。我会原谅你这次的不乖。”
他的手指,离我紧握的拳头,只有几厘米。
那冰冷的指尖,仿佛带着地狱的气息。
给我?
原谅?
回家?
不——!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手背的前一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门口炸开!
整个老旧的房门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击,门板连同扭曲的合页一起向内轰然倒塌!碎木屑四处飞溅!
刺眼的手电筒强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破黑暗,好几道光束同时打在周砚身上!
“警察!不许动!”
“举起手来!”
嘈杂的、威严的呵斥声如同天籁,涌入这个几乎令人窒息的房间!
周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猛地回头,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完全措手不及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阴沉。
我瘫在地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
强光晃动间,我看到倒塌的门口,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举着枪和强光手电,严阵以待。而在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身影——
是那个出租车司机!他一脸紧张和担忧,正指着里面的周砚对警察急促地说着什么!
是他……是他报了警?他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跟了过来?还是……
来不及细想!
就在警察喝令、周砚僵住的这个电光石火的瞬间——
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扇洞开、倒塌的门口冲去!
“站住!”周砚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伸手想抓我。
但我比他更快!我几乎是擦着他的指尖,踉跄着扑出了门外,撞入一个警察及时伸出的手臂里。
“救命!他……他要杀我!”我抓住警察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尖叫,眼泪决堤,“他是疯子!他杀了人!他妹妹!还有他母亲!他……”
警察迅速将我护到身后,另外几名警察则更加警惕地持枪对准了屋内的周砚。
“周先生,请你冷静!配合我们调查!”
周砚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月光和手电光交错落在他身上。他脸上的惊愕和阴沉迅速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平静。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流浪狗撕扯过的西装袖口,目光越过警察的肩膀,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仿佛在说:游戏,还没结束。
然后,他极其配合地,对着用枪指着他的警察,缓缓举起了双手。
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诡异的弧度。
我被警察搀扶着,踉跄着退到楼道里,远离那个房间。身后,是警察控制住周砚、给他戴上手铐的嘈杂声。
获救了。
我安全了。
可是,为什么……周砚最后那个眼神,那抹诡异的笑,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扎进我的心底,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让我不寒而栗。
他为什么那么平静?
他凭什么……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