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手铐锁住周砚手腕的瞬间,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混乱的楼道里几乎微不可闻,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我紧绷的神经末梢。
他没有挣扎,甚至配合地伸着手臂,任由警察将他转过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越过警察的肩膀,依旧精准地钉在我脸上。月光和手电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那嘴角极淡的、诡异的弧度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些许。
那不是失败者的表情。那是棋手暂时搁置棋子的从容,是猎人在陷阱旁留下标记的笃定。
他在告诉我,没完。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迅速蔓延至四肢。
“女士,你没事吧?需要叫救护车吗?”搀扶着我的女警声音温和,带着关切。她的手很有力,支撑着我几乎脱力的身体。
我猛地回过神,仓惶地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是劫后余生的生理反应,更是被那眼神冻伤的恐惧。“没、不用……我……”
我语无伦次,手指死死攥着口袋里那张烫手般的婴儿照片,另一只手指着已经被警察控制住的周砚,“他……他杀了人!他妹妹!叫阿阮!还有他母亲!婆婆她……可能也……”
“别急,慢慢说,我们会调查清楚。”女警安抚地拍着我的背,对旁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
周砚被两名警察押着,向楼下走去。经过我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目光垂落,扫过我剧烈起伏的胸口,和那只紧握着照片、在口袋里显出轮廓的手。
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但我读懂了那个口型。
他说:“下次。”
下一次。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我眼前一黑,腿软得几乎栽倒,全靠女警的支撑才勉强站稳。
他被带走了。警车的红蓝光芒在楼下闪烁,透过楼道破旧的窗户,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我被扶上另一辆警车,柔软的坐垫,温暖的车厢,与刚才冰冷绝望的黑暗仿佛是两个世界。可周砚最后那无声的两个字,像毒蛇的信子,盘踞在心头,嘶嘶作响。
下一次。
还会有下一次。
***
警局的询问室灯光明亮,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我裹着警察给的毯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水,指尖依旧冰凉。对面的警官耐心地听着我断断续续、逻辑混乱的叙述。
照片,婆婆的惊恐,陈姨的暗示,老房子的发现,周砚那些病态的话语……我将所有碎片倾倒而出,连同那张婴儿照片和泛黄的信纸,一起推到了警官面前。
“我们核实了你提供的信息。”负责记录的警官放下笔,神色凝重,“已经派人前往周砚的住所,以及你提到的陈桂兰女士(陈姨)的住处。周砚的母亲李婉华女士,我们暂时无法联系上,会继续尝试。”
我的心揪紧了。婆婆……她还好吗?
“关于周阮,”警官看着那张婴儿照,“我们查阅了户籍记录,周家确实没有名为周阮或者李阮的登记信息。二十多年前的医疗记录保存不完善,寻找起来需要时间。仅凭这张照片和一封模糊的信,很难直接证明她的存在,更难以定性……”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明白了。证据不足。周砚那些疯狂的话语,在法律上,可以被解释为夫妻矛盾时的气话,甚至是我受刺激后的臆想。
“那他非法闯入!他跟踪我!他想抓我回去!”我激动起来。
“关于非法闯入和可能的非法拘禁意图,我们正在调查取证。出租车司机的证言很关键,楼道里的痕迹也需要鉴定。”警官试图让我冷静,“林女士,你现在是安全的。我们会给你申请保护令。目前周砚因涉嫌非法侵入住宅、以及我们在他车内发现的一些……可疑物品,会被暂时拘留。”
可疑物品?我心里一咯噔。是什么?
“另外,”警官顿了顿,看着我,“你提到的陈桂兰女士……我们的人赶到时,她家中无人,门锁有被破坏的痕迹,屋内……有些凌乱。我们正在寻找她的下落。”
陈姨……失踪了?门锁被破坏……是周砚进去时造成的吗?他把陈姨怎么了?
巨大的无力和恐惧再次攫住了我。周砚像一张无形的网,即使他被暂时关了起来,他的阴影依旧笼罩着所有与他相关的人和事。
做完笔录,天已经蒙蒙亮。我被安排到附近一个临时安全屋休息,有女警陪同。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异常清醒,反复回放着周砚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他说阿阮不是妹妹,是他的。
他说让她永远完美。
他说……下次。
还有婆婆那句“砚砚把她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
一个可怕的、我一直不敢深想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浮出水面的冰山,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如果……如果阿阮不是死于婴儿时期?如果她活了下来,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如果周砚的“藏”,不是指杀害,而是真正物理意义上的……囚禁?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那些他深夜不归的日子?他书房里不允许我进入的隔间?他身上偶尔沾染的、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家里香水的陌生气息?
不,不可能!这太疯狂了!
可是,发生在周砚身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必须告诉警察这个猜测!无论多么荒谬!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陪同的女警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奇怪。
“林女士,周砚要求见你。”
我愣住了,血液瞬间冰凉。“见我?为什么?”
“他不说。只是坚持,有些话,只能对你说。”女警犹豫了一下,“你可以拒绝。完全看你个人意愿。”
见我?
在警局?他想说什么?威胁?还是……继续他那套可怕的“游戏”?
恐惧本能地让我想拒绝。但那个刚刚冒出的、关于“囚禁”的可怕猜想,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从他嘴里套出真相的机会?在警局,他是安全的……吧?
巨大的风险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在我脑中激烈交战。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对阿阮(如果她还活着)下落的担忧,压过了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