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映在苏晚微红的眼眶里，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这句问话在她心里憋了太久，久到已经成为一根扎在心底的刺，不拔出来，就永远隐隐作痛。她设想过无数种答案，或许是林薇更高明的、以退为进的算计，或许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晃了晃手中几乎没怎么动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沿着杯壁滑落。她的目光从苏晚脸上移开，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灯海，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宴会的背景音。
“夺走？”她重复了一遍，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夺走什么？那个用金钱和地位堆砌起来，却轻轻一推就倒的‘家’吗？”
苏晚怔住。
“他们爱的，是‘林家女儿’这个身份，不是我，也不是你。”林薇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晚，那里面没有苏晚预想中的任何情绪，没有怨恨，没有炫耀，只有一种洞悉后的淡然，“今天可以因为血缘把你找回来，明天也可以因为别的什么，轻易否定你。活在别人的标准和期待里，太累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离开，不是因为你回来了，而是那里，从来就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苏晚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想起刚回林家时，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那种需要拼命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一切的窒息感。她以为林薇的离开是认输，是逃避，却从未想过，这或许是一种……挣脱？
“至于帮你……”林薇的视线重新落回苏晚脸上，这次，带上了一丝极浅的、近乎专业的审视，“我看过你大学时的项目计划书，也关注过你前几次不算成功的创业尝试。晚星科技的核心技术有壁垒，市场定位精准，而你的执行力和韧性，远超常人。”
她的语气变得冷静，甚至有些公事公办：“我投资的是‘苏晚’这个人，是你的能力和潜力。仅此而已。这和你是谁的女儿，没有任何关系。”
这不是苏晚想要的答案。这个答案太理性，太冰冷，反而让她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她宁愿林薇承认是出于愧疚，或者是某种姐妹情深的可笑桥段，而不是这样，将她视作一个纯粹的、值得投资的“标的”。
“是吗？”苏晚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发涩，“林总真是目光如炬。”
林薇似乎看穿了她的不甘，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许。
“还有，”她看着苏晚，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某种类似于……理解的东西？“我们的人生被强行交换了十八年，这很荒唐。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
“我们没必要，也不应该，成为敌人。”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远处的谈笑声，酒杯碰撞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挡住。
苏晚怔怔地看着她。敌人？是的，从她知道林薇存在的那一刻起，她就把这个占据了她位置的女孩当成了假想敌。她拼命努力，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想要证明自己比林薇更强，更配得上“林家女儿”这个身份。可如今，这个她视为对手的人，却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没必要。
她想起调查报告中，林薇住在拥挤宿舍，同时打着几份工，蹲在路边吃冷饭团的照片。那时她只觉得是故作姿态，是博取同情。现在想来，那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从那样的优渥中决然抽身？
而自己，在享受着林家资源的同时，内心深处何尝没有一种不安，一种害怕失去、害怕再次被抛弃的恐惧？
“我……”苏晚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插了进来。
“薇薇！”
林国栋和周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局促。他们的目光先是复杂地看了一眼苏晚，随即更多地落在了林薇身上。
周曼眼眶泛红，想上前拉住林薇的手，又有些怯于她周身那份疏离的气场，只能哽咽着：“薇薇，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们一直很想你……”
林国栋也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是啊，薇薇，你看你现在这么有出息，爸爸……我们都很为你骄傲。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家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这番情景，落在周围有心人眼里，已是窃窃私语。真假千金，父母的态度，再加上林薇如今投资人的身份，简直是一场活生生的豪门伦理大戏。
苏晚看着这一幕，心底刚刚泛起的一丝波澜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冰凉的讽刺。看啊，只要你有价值，过往都可以一笔勾销。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准备迎接可能投向她的、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
然而，林薇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看周曼伸过来的手，也没有回应林国栋示好的话语，只是微微侧身，面向他们，语气礼貌而疏远，如同对待任何一个商业场合遇到的、不算熟悉的长辈。
“林先生，林太太。”她用了最正式的称呼，清晰地划清了界限，“我过得很好，不劳挂心。”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尴尬而失落的脸，最后，落回到了苏晚身上。
那一刻，苏晚清晰地看到，林薇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对林家父母的怨怼，只有一种彻底放下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林薇对着苏晚，极轻地、几乎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什么也没再说，将手中的酒杯放在路过侍者的托盘上，转身，步伐平稳地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宴会厅的出口。
她的背影挺拔、独立，没有丝毫留恋。
苏晚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缓缓合上的、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大门，手里冰凉的酒杯，似乎也传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她心中的那根刺，好像……松动了一些。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