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消毒水的气味和那份虚假的安宁。走廊空无一人，只有我赤脚踩在冰冷地砖上的细微声响和擂鼓般的心跳。安全？不，这世上早已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除非我能亲手斩断那条连接着我和周砚的、名为“阿阮”的诅咒之线。
我没有走向医院大门，那里必然有警察看守。而是转向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沿着冰冷的楼梯向下。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像是我岌岌可危的心跳。
我必须回到起点。那个藏着人偶的老房子，那个周砚精心布置的“展示柜”。警察已经搜查过那里，带走了人偶作为证物，但一定还有什么被忽略了。周砚那样追求“完美”和“仪式感”的人，绝不会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清晨的冷风从楼梯间的窗户灌入，吹得我单薄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激起一阵寒颤。我躲在医院后门运输垃圾的通道阴影里，等待时机。一辆运送医疗废物的厢式货车缓缓驶来，在后门停顿。
就是现在！
在司机下车与保安交涉的瞬间，我压低身体，如同幽灵般从车尾掠过，闪身钻入了医院外围茂密的绿化带。荆棘刮过皮肤，留下细密的刺痛，但我毫不在意。
没有钱，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我像一个真正的流浪者，凭借着记忆和一股狠劲，朝着老城区的方向走去。脚底的伤口再次裂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几个小时后，当太阳完全升起，我再次站在了那栋承载着我童年和母亲最后时光、如今却布满恐怖印记的老楼下。
楼道依旧昏暗寂静。我推开虚掩的单元门（昨天的混乱让门锁彻底坏了），走了进去。
房子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破碎的窗户被用木板临时钉上，光线从缝隙里透进来，形成一道道昏沉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客厅地面还残留着零星的血迹和玻璃碎碴，警察取证留下的标记胶带随处可见。
我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储藏室。
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只剩下那张孤零零的藤椅。人偶被带走了，但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似乎已经浸透了墙壁和地板，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中。
我走进去，关上门，将自己封闭在这个狭小的、曾放置着周砚“完美作品”的空间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这里是他“珍藏”阿阮的地方。这里是他试图将我变成另一个“藏品”的地方。
秘密一定在这里。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周砚在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回忆他抚摸照片时的眼神，回忆他那些疯狂的话语。
“永远完美……”
“不该碰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赝品……”
不属于我的东西？除了阿阮，还有什么？
我的目光猛地落在空置的藤椅下方。那里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颜色略深于周围地板的方形痕迹。像是长期放置过什么东西。
我爬过去，用手指仔细触摸那块痕迹。边缘很清晰。不是家具压痕，更像是……一个暗格的盖子？
我尝试着用指甲抠挖边缘，纹丝不动。不是物理开关。
敲击？
周砚书房的暗格是通过敲击打开的！
我回忆着在书房时的情景，模仿着当时的节奏和力度，用指关节在那块痕迹对应的地板上，轻轻敲击。
短。短。长。
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这里？还是方式不对？
我蹙紧眉头，不甘心地再次尝试。变换节奏，变换位置。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指尖无意中划过藤椅一条腿的底部，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的金属点。
是一个感应区？！
我立刻将周砚那把黄铜钥匙从口袋掏出——这把钥匙能打开这里的门，或许……
我将钥匙尾部贴有“U”字胶布的地方，轻轻按在那个金属凸起上。
“嘀。”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
紧接着，那块颜色略深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向下沉陷，然后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陈旧纸张和某种化学药水的气味涌了上来！
下面有东西！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凑过去，用从医院顺来的一个小手电筒（之前放在病号服口袋里的）向下照去。
不是通道，而是一个扁平的、约莫行李箱大小的隐藏空间。里面没有恐怖的物品，只整齐地放着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以及一个扁平的丝绒盒子。
笔记本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只有磨损的痕迹。
我颤抖着手，先将那个丝绒盒子拿了出来。打开。
里面不是珠宝，而是……一缕用红绳仔细系好的、乌黑柔顺的长发。发丝保养得极好，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这是……阿阮的头发？
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头。周砚连她的头发都珍藏了起来！
我放下盒子，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本笔记本。皮质封面入手冰凉而沉重。
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周砚的字迹。工整，清晰，却带着一种偏执的、一丝不苟的疯狂。
**“阮阮成长记录。”**
日期，是从近三十年前开始的。
我一行行看下去，血液一点点变冷。
**“X月X日。母亲又对着空房间哭了。愚蠢。她根本不懂，阮阮是属于我的。”**
**“X月X日。今天偷偷拿了母亲藏起的小像。阮阮真美，像天使。我应该保护她，不让任何人看见。”**
**“X月X日。父亲似乎有所察觉。他看阮阮的眼神让我恶心。他配不上做阮阮的父亲。”**
**“X月X日。他们想把阮阮送走？绝不允许！阮阮是我的！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X月X日。成功了。他们以为阮阮‘病逝’了。真好。现在，阮阮只属于我一个人了。我会让她永远快乐，永远完美。”**
“病逝”……他伪造了阿阮的死亡！从那个时候开始，阿阮就被他……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手指颤抖着向后翻。后面的记录，变得更加详细，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X月X日。给阮阮换了新裙子。她很喜欢。”**
**“X月X日。教阮阮识字。她很聪明。”**
**“X月X日。阮阮今天不太听话。关了她禁闭。明天就会乖了。”**
**“X月X日。阮阮长大了，越来越美。外面那些肮脏的男人不配看她一眼。”**
**“X月X日。时间过得太快了。阮阮会变老吗？不，我绝不允许！”**
记录持续了多年，直到十几年前，戛然而止。
在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笔迹带着一种狂热的、完成某种神圣仪式的激动：
**“永恒终于达成。我的阮阮，永远完美了。”**
永恒……完美……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巨大的恐惧和恶心让我几乎窒息！这本日记，记录了一个少年如何一步步将亲妹妹视为私有物，如何将她从世界中剥离，如何在她成长过程中进行精神控制和囚禁，直到最后……达成他所谓的“永恒”！
那个“永恒”，指的是什么？是死亡？还是……像储藏室里那个人偶一样的、“永恒”的静止？
阿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最终的“完美”形态，是什么？
日记里没有明确写。但周砚的行为，他对人偶的痴迷，已经指向了一个最黑暗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小石子落在木板上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电筒的光束猛地熄灭，整个人蜷缩进储藏室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有人进来了？
周砚？！他回来了？
还是……警察？
不，警察不会这样悄无声息。
我竖起耳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死寂。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我的幻觉。
几秒钟后。
“沙……沙……”
是脚步声！极其轻微，小心翼翼，像是在刻意放轻动作，踩在满是灰尘和玻璃碎碴的地板上！
不是一个人！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们是在……搜索？
是谁？
周砚的同伙？他来取回这本致命的日记？还是……灭口？
脚步声在客厅停顿了一下，然后，朝着走廊……朝着储藏室的方向，过来了！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我紧紧攥着那本冰冷的皮质日记，指甲几乎要掐进封面里。身后是墙壁，无处可逃！唯一的出口，正被未知的危险逼近！
冷汗浸透了我单薄的病号服。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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