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低鸣，把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女警宋婷推开一扇门，示意我进去。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和咖啡酸涩的气息，混合成一种疲惫的味道。
“林晚，我们再对一遍时间线。”宋婷的声音很温和，但手指始终按在录音笔上，像按住一只随时会惊飞的鸟。“别紧张，只是确保没有遗漏。”
我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一次性纸杯的边缘。杯里的热水已经冷了。
“下午一点五十分，我和陈浩在‘鹰嘴岩’附近休息。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了争执。”我顿了顿，省略了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只给出一个模糊的理由，“我很生气，决定一个人先往前走一段，冷静一下。”
“具体时间？”
“我没看表，大概……两点左右？”我努力回忆，让声音带上一丝不确定，“山里没信号，我没带充电宝，手机早就省着电关机了。我只记得走了大概十分钟，心里还是乱，就坐在一棵倒下的松树上发呆。”
宋婷记录着，没有打断。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我的语速慢下来，仿佛又被拉回那个雾气弥漫的林间，“不是尖叫，是一种……闷响，还有碎石滚落的声音。从我们刚才休息的方向传来的。”
“你立刻回去了？”
“没有，”我摇头，“我愣住了，大概迟疑了一两分钟。我以为是他不小心滑倒了，还在生气，不想理他。但那种声音……很奇怪。所以我还是往回走了。”
“回到溪边大约是什么时候？”
“说不准。但看到……看到他的时候，”我吸了口气，肩膀微微缩起，这是一个感到冷和害怕的动作，“应该没过很久。然后……我就从那些碎镜子里，看到了那个人影。”
“能再描述一下吗？任何细节都可能很重要。”
“雾很大，镜子也碎了，真的很模糊。”我蹙着眉，努力凝视空气中的某一点，仿佛在艰难地提取记忆，“个子和我差不多，穿着蓝色的冲锋衣，很常见的款式。长发……好像有点乱。她猛地回头，然后立刻就跑了。我没看清脸，但是……”我停顿了一下，“她右下颌的位置，有一道痕迹，很深，像是疤痕。就一瞥，真的只有一瞥。”
宋婷的笔尖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单向玻璃的方向。
门被推开，刑警队长老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
里面是那枚字母“L”的碎钻耳钉。
“林小姐，对这个有印象吗？”老陆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的目光落在耳钉上，瞳孔下意识地收缩，流露出惊愕和困惑。“这是我的……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我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耳垂，那里空空如也，然后又慌乱地摸向左耳——同样什么都没有。“我什么时候掉的？”
“在凶器旁边的岩石缝里发现的。”老陆的目光像实质一样压着我，“你之前完全没有察觉？”
“没有，”我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能是……可能是那个时候，”我看向宋婷，寻求认同一般，“我看到她的时候太害怕了，转身想跑，可能被树枝挂到了？或者……”我像是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声音低下去，“是不是她……她故意捡起来放在那里的？”
老陆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关于那件冲锋衣，”他换了个话题，“北面经典款，深蓝色，M码。我们查了记录，去年这款在本市的销售数量不多。有意思的是，其中一件的退货记录显示，顾客是一名女性，退货原因是……袖口有破损。而登记的联系方式，是一个空号。”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这个线索，此刻像一枚恰到好处出现的齿轮，咔哒一声嵌入了他们怀疑的机器里。
“退货记录？”我适时地表现出惊讶，甚至是一丝希望，“所以……真的有一个穿同样衣服的女人？她还退过货？你们能找到她吗？”
宋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忽然向前倾身，声音放得更缓：“林晚，你的右耳垂有点红，是受伤了吗？”
我下意识地又摸了一下，一丝真实的刺痛传来——那是今天早上陈浩粗暴地扯掉我耳钉时留下的痕迹。“没事，”我放下手，勉强笑了笑，“可能是不小心刮到了。山里树枝多。”
问话又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一遍遍重复着细节，关于雾，关于碎镜，关于那道转瞬即逝的疤痕。
最后，他们让我在休息室等待。宋婷给我倒了杯新热水。
“我们会核实所有信息。”她说，语气里听不出是安慰还是警告。
门在我身后关上。我独自站在冰冷的房间里，墙壁是惨白的。空气中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我慢慢走到房间角落的饮水机旁，按下热水键，蒸汽模糊了上方一块不锈钢面板的表面。
雾气氤氲中，映出一张苍白、疲惫、写满惊惧未消的女人的脸。
我的目光落在倒影的下颌线上。
那里光滑，干净。
什么都没有。
我的指尖抬起，轻轻拂过那块皮肤。
仿佛想确认什么。
又仿佛想擦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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