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凌曜几乎未曾合眼。
他靠在床边的椅子里，目光如同实质，寸寸掠过床上那已然陷入沉睡的少年。月光透过窗隙，温柔地描摹着对方安静的睡颜。墨色的发丝散落在枕上，与昔日小黑猫蜷缩时柔软的毛发重叠。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那双惊心动魄的碧瞳，只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清浅而均匀，带着一种不设防的纯然。
他穿着凌曜的衣物，过于宽大，更显得他骨架纤细，仿佛轻轻一折便会碎裂。睡梦中，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猫一样寻求着最安全的姿势，脸颊蹭着枕面，发出极细微、却熟悉无比的呼噜声。
这声音，此刻从人形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诡异又奇异的缱绻。
凌曜的心绪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海面，波涛暗涌，难以平息。震惊、疑虑、警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界定的情绪交织缠绕。他试图理清思绪，思考这超自然现象背后的意义与可能带来的危机，但目光每每触及那张睡得毫无阴霾的脸，所有的思辨便如同撞上一堵柔软的墙。
他究竟是什么？非人，却有着人类的形态；似妖，眼神却纯净得不染尘埃。
天光微熹时，凌曜才在极度的疲惫与精神的紧绷中短暂浅眠了片刻。
他是被一种细微的触感惊醒的。
感觉脸上湿漉漉的，带着温热的、细小倒刺的舔舐。
凌曜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放大的一张俊脸。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趴在他身边，学着他昨日的样子，好奇地、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着他的下巴。见他醒来，那双碧眼立刻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又凑近了些，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
凌曜身体僵住，所有睡意瞬间飞散。被一只小猫舔舐和被一个少年舔舐，感受堪称天壤之别。那湿软的触感带着惊人的热度，烫得他皮肤下的血液似乎都加速奔流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抵住少年的额头，将他稍稍推开。
少年似乎不解，歪着头看他，碧眼里流露出清晰的困惑，仿佛在问：为什么不给舔了？以前都可以的。
凌曜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那纯粹得令人心慌的目光，站起身，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饿了么？”
听到熟悉的“饿”字，少年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他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学着凌曜昨天的发音，含糊地、软糯地尝试：“饿……喵？”
凌曜闭了闭眼，决定暂时忽略那声该死的猫叫。他拿出备用的营养膏和清水——他尚未准备好该如何应对一个“人”形态的墨墨对鱼罐头的需求。
少年（墨墨）好奇地看着营养膏，凑过去嗅了嗅，随即嫌弃地皱起了鼻子，把头扭到一边，甚至伸出舌头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和之前嫌弃压缩饼干时一模一样。
凌曜：“……”
他试图将营养膏递到他嘴边，少年干脆往后一缩，缩回床上，用宽大的袖子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碧眼，委屈巴巴地控诉着他，仿佛他拿出了什么毒药。
凌曜感到一阵熟悉的头痛。他揉了揉额角，最终认命地拿出了最后一个鱼罐头。
金属盖打开的瞬间，少年的眼睛唰地亮了。他几乎是立刻扑了过来，动作敏捷得不像话，带着猫特有的轻盈与精准，一把抢过凌曜手中的罐头，甚至忘了使用工具，低头就要直接用嘴去啃——
凌曜眼疾手快地拦住他，额角青筋又是一跳。他拿过勺子，挖出鱼肉，递到他面前。
少年这次乖巧了，就着凌曜的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吃得极其专注和满足，腮帮子一鼓一鼓，时不时发出愉悦的呼噜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纤长的睫毛和鼻梁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凌曜看着他进食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动了一丝。
喂食完毕，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凌曜需要去指挥部进行任务简报，绝不能将这样一个无法沟通、形态特殊的存在独自留在房中。
他尝试着比划，示意墨墨待在房里不要出去。
少年睁着懵懂的大眼，显然无法理解。
凌曜无奈，最终只能将他裹紧在自己的外套里（宽大的兜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如同昨夜一般，半抱半扶地，以一种极其引人注目的姿态，快步走向指挥部。
所幸清晨人员稀少，偶有队员看见，虽对队长怀中突然多出个人形生物震惊不已，但触及凌曜冰冷警告的眼神，皆不敢多问，纷纷低头避让，心中惊涛骇浪自不必提。
进入指挥部办公室，指挥官看到凌曜以及他身边那个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碧眼的少年时，同样愣住了。
“凌队长，这位是？”
“远房表弟，刚找到，受了惊吓，不懂事，暂时跟我。”凌曜面不改色地抛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今日天气。
指挥官将信将疑，但凌曜的威信摆在那里，他也不便多问，只是那少年偶尔露出的、过于纯粹懵懂的眼神，以及那下意识揪着凌曜衣角的全然依赖，总让人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简报过程中，少年就安静地坐在凌曜旁边的椅子上，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好奇又害怕，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玩着自己过长的袖口，或是偷偷打量着办公室里的一切。只有在听到某些尖锐的声响，或是有人动作稍大时，他会像受惊的猫一样，猛地缩一下肩膀，下意识地朝凌曜的方向靠拢。
凌曜一边冷静地汇报着任务细节，一边分神留意着身边的动静。在他又一次因门外突然的脚步声而瑟缩时，凌曜的手看似无意地落下，轻轻按在了他微凉的手背上。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甚至没有用力，少年却像是找到了锚点，立刻反手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紧紧攥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凌曜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有抽开，任由那细软的手指依赖地缠绕着。指挥官汇报的声音似乎遥远了一些，指尖传来的细微颤抖和温软触感，异常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简报结束，凌曜带着墨墨离开。走出指挥部大楼，阳光刺目。少年似乎被强光晃得有些不舒服，眯起了眼，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然而，下一刻，凌曜清晰地看到，在阳光直射的瞬间，少年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两条细而垂直的线！
如同猫瞳一般！
凌曜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少年似乎并未察觉自身异样，只是觉得阳光刺眼，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将脸更深地埋进了宽大的兜帽阴影里，依旧紧紧抓着凌曜的手指。
凌曜站在原地，阳光炙烤着大地，他却感到一股寒意自脊椎缓缓升起。
本能，正在一点点显露。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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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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