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溪躺了许久，直到窗外的日头渐渐偏西，才缓缓起身。左肩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稍一用力便牵扯着筋骨发酸，他扶着墙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在廊下唤他乳名的声音。
“公子，您怎么起来了？”阿澈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见他站在窗边，连忙上前扶住，“大夫说您得静养。”
暮溪摆了摆手，目光依旧落在院外：“谢渊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阿澈将粥碗放在桌上，“不过听风阁的人来报，影阁在城郊的据点有异动，似乎在转移什么东西。”
暮溪指尖微动：“让他们盯紧了，若有密档的踪迹，立刻回报。”
“是。”阿澈应下，又道，“秦丞相在书房等着，说想跟您聊聊。”
暮溪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换了件宽松的月白长衫，掩住肩上的绷带，慢慢走向书房。秦正卿正坐在案前翻看着卷宗，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眼中带着关切：“身子好些了？”
“不碍事。”暮溪在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丞相想聊什么？”
秦正卿放下卷宗，目光落在他脸上，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暮溪，你……是不是认得沈兰芝？”
沈兰芝，是他母亲的闺名。暮溪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杯沿的凉意沁入掌心，他抬眸，眼底平静无波：“沈氏乃丞相亡妻，我一个江湖人，怎会认得？”
“可你方才听到她的名字，手在抖。”秦正卿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作，声音带着笃定，“你左肩的印记，不是刺青，是胎记。兰芝当年给你换衣裳时，总爱指着那朵海棠说，这是老天爷赐给咱们曦儿的记号。”
暮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天下相似的印记多了去了，丞相不必执念。”
“我执念？”秦正卿忽然提高了声音，眼中涌上血丝，“当年若不是我糊涂，被柳氏蒙骗，对你那般冷淡，你怎会……怎会落到这般境地？！”他猛地拍在案上，卷宗散落一地，“你昏迷时喊的‘娘亲’，你看到海棠花时眼底的怀念，你拼命护着我时那股执拗……曦儿，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暮溪猛地站起身，左肩的伤口被扯得生疼，他却仿佛未觉，脸色苍白如纸：“丞相慎言！我是暮溪，不是什么秦曦！”
“你就是！”秦正卿也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你小时候怕黑，总爱抱着那只绣着海棠的布偶睡觉；你不喜吃姜，每次喝药都要先含颗蜜饯；你学武时总爱摔在左边，所以左肩的胎记才会格外明显……这些，你敢说你不记得？”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撬开了暮溪尘封的记忆。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来——母亲在灯下为他绣布偶的侧脸，药碗里被偷偷挑出的姜片，还有学武时摔在地上，父亲虽严厉却偷偷扶他起来的手……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书架上的书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平静。
就在这时，谢渊推门而入，看到房内的景象，眉头微皱：“怎么了？”
秦正卿深吸一口气，看向谢渊：“将军，他就是曦儿，我的儿子秦曦！”
谢渊看向暮溪，只见他背对着自己，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动了极大的情绪。他走上前，轻轻按住暮溪的肩膀，动作轻柔：“先坐下，别激动。”
暮溪挣了挣，没挣开，只能任由谢渊将他扶到椅子上。谢渊拿起桌上的水递给他：“喝点水。”
暮溪接过水杯，指尖的颤抖却未停止。
谢渊看向秦正卿，沉声道：“丞相，暮溪身子刚好，认亲之事，不如缓缓？”
秦正卿叹了口气，眼中的激动渐渐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愧疚：“是我太急了……”他看向暮溪，“你好好歇着，我……不逼你了。”
说罢，他捡起地上的卷宗，落寞地走出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谢渊与暮溪两人，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他……”暮溪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是不是很失望？”
谢渊在他身边坐下，摇了摇头：“他只是太想你了。”他顿了顿，看向暮溪，“你呢？不想认他吗？”
暮溪低头看着杯中的水，水面映出他苍白的脸：“秦曦已经死了，死在五年前那条冰冷的河里了。”
“可你活着。”谢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活着，就有念想，就有……回头的余地。”
暮溪抬眸看他，眼中带着茫然：“回头？回哪里去？”
“回能让你心安的地方。”谢渊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无论是秦府，还是暮府，只要你想，我都陪你。”
窗外的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暮溪望着谢渊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逼迫，没有探究，只有满满的包容。他忽然觉得，那些紧绷了多年的神经，在这一刻，竟有了一丝松动。
或许，有些事，真的不必那么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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