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溪看着递到嘴边的药勺,迟疑了一瞬。那药汁泛着深褐色,热气裹挟着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蹙了蹙眉。
秦正卿见状,动作顿了顿,语气放得更柔:“有点苦,忍一忍,喝了好得快。”
谢渊在一旁看着,只见暮溪终是微微张口,将那勺药汁咽了下去。苦涩瞬间在舌尖炸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些。
秦正卿一勺接一勺地喂着,动作笨拙却耐心,像是在照顾易碎的珍宝。阳光透过窗纸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竟透出几分迟暮的温柔。
暮溪全程没说话,只是在药碗见了底时,低声道了句“多谢”。
秦正卿放下空碗,看着他苍白的唇瓣,忽然从袖中摸出一颗蜜饯,递过去:“含一颗,能好些。”那是颗晶莹的梅子糖,用透明的糖纸包着,一看便知是精心挑选的。
暮溪的指尖颤了颤,没去接。谢渊见状,伸手取过那颗蜜饯,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含着吧,免得苦气上头。”
暮溪这才微微张口,将蜜饯含在舌尖。清甜的滋味慢慢冲淡了药的苦涩,也冲淡了些房间里凝滞的气氛。
“影阁的事,”秦正卿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暮溪脸上,“你可知他们近期还接了别的活?”
暮溪含着蜜饯,声音有些含混:“听风阁只查情报,不管影阁的生意。”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前几日收到消息,影阁在追查一份关于‘漕运密档’的东西,似乎与城西粮仓案有关。”
谢渊眼神一凛:“漕运密档?”
“嗯。”暮溪点头,“据说那密档记着三皇子与漕帮勾结的账目,影阁的雇主,或许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他看向秦正卿,“丞相掌管吏部,近来核查漕运官员政绩,怕是触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秦正卿脸色沉了沉:“老夫早已知晓三皇子手脚不干净,却没想到他敢动到漕运头上。”
谢渊接口道:“若能拿到那份密档,便能一举扳倒三皇子。只是影阁的人既然在找,想必那密档已落入他们手中。”
“未必。”暮溪轻轻摇头,舌尖的蜜饯渐渐化尽,留下淡淡的清甜,“影阁行事虽快,却有个规矩——未得手前,绝不会轻易暴露。他们这次贸然对丞相动手,更像是在转移视线。”
谢渊与秦正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你的意思是……”谢渊追问。
“密档或许还在暗处,甚至可能……就在秦府附近。”暮溪的目光扫过窗外,“影阁想借刺杀之事搅乱局面,趁机寻档。”
秦正卿眉头紧锁:“秦府守卫森严,若真藏在附近,他们如何得手?”
“总有疏漏。”暮溪的声音很轻,“比如……那些被忽略的旧院,或是废弃的库房。”
谢渊立刻起身:“我这就带人去查!”
“等等。”暮溪叫住他,“影阁的人狡猾得很,未必会亲自出手。你带人暗中排查,别打草惊蛇。”
谢渊点头:“我明白。”他看了暮溪一眼,“你好好养伤,有事让秦府的人去将军府找我。”
待谢渊走后,房间里又安静下来。秦正卿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暮溪闭目养神的侧脸,忽然道:“你左肩的伤……会不会留疤?”
暮溪睫毛颤了颤:“无妨。”
“怎么会无妨?”秦正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你娘以前总说,男孩子也该爱惜身子,若是留了疤,往后穿衣裳都不好看。”
暮溪猛地睁开眼,看向秦正卿。阳光落在秦正卿的眼角,那里的皱纹里藏着太多往事,此刻竟透出几分脆弱。
“她还说……”秦正卿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在回忆,“曦儿小时候总爱摔跤,膝盖上磕出的小疤,她都要心疼好几天,夜里偷偷给你涂药膏。”
暮溪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别过脸,看向床顶的帐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丞相认错人了。”
秦正卿却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说着:“你娘绣活好,总爱在你衣襟上绣海棠花,说这花像你,看着娇,骨子里却韧。”他的目光落在暮溪肩头的绷带处,“你左肩那朵印记,就是她给你取的名,说像极了初开的海棠……”
“够了!”暮溪忽然低喝一声,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动了气。
秦正卿被他吼得一愣,随即眼中涌上浓重的失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你好好歇着,我不打扰你了。”
秦正卿走后,暮溪才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渗入枕巾。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终究还是被这迟来的温柔,搅得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