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牵绊
谢渊的手掌触及暮溪肩头时,只觉得入手一片滚烫的湿濡,那是鲜血浸透衣衫的温度。他心头猛地一紧,看向暮溪的眼神里翻涌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怒与焦灼。
“你不要命了?!”谢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低吼,玄铁剑“哐当”一声插在地上,溅起些许尘土。他小心翼翼地扶住暮溪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肌肉。
暮溪的脸色早已褪尽血色,嘴唇泛着青白,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喘着粗气,视线有些模糊,却还是强撑着看向秦正卿,声音虚弱却清晰:“丞相……您没事吧?”
秦正卿站在一旁,看着暮溪肩头插着的那柄匕首,以及那片迅速扩大的血色,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素来沉稳,此刻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是愧疚,又似是别的什么。“老夫无碍,倒是你……”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何必如此拼命?”
暮溪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丞相安危……要紧。”简单的六个字,却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此时,谢渊带来的亲卫已经彻底控制了局面,残余的刺客要么被斩杀,要么被制服,秦府内的打斗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谢渊不再多言,直接打横抱起暮溪。暮溪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谢渊箍得更紧。“别动!再动伤口只会更糟!”谢渊的语气不容置疑,抱着他的手臂稳如磐石。
暮溪的身体很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让谢渊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因疼痛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以及那透过薄薄衣衫传来的、属于暮溪独有的清冷药香,只是此刻,这药香中却混杂了浓重的血腥气,格外刺鼻。
“将军,刺客已尽数拿下,是否要就地审问?”一名亲卫上前行礼问道。
谢渊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紧闭双眼、脸色苍白的暮溪,沉声道:“先将人看押起来,稍后再审。另外,去请最好的大夫来秦府,立刻!”
“是!”亲卫领命而去。
谢渊抱着暮溪往内院走去,秦正卿跟在一旁,看着谢渊怀中那抹单薄的白色身影,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将军,此地是秦府,让下人来照顾他便可。”
谢渊脚步未停,语气冷淡:“他是因救丞相而受伤,我岂能坐视不理?况且,这些刺客来路不明,暮溪或许知道些什么,我得确保他活着。”这话虽是有理有据,可谢渊自己心里清楚,他在意的,远不止这些。
进入内院一间干净雅致的厢房,谢渊小心翼翼地将暮溪放在床榻上。他伸手想解开暮溪染血的衣衫查看伤口,手指刚触碰到衣襟,暮溪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带着一丝警惕和抗拒。
“别动……”暮溪的声音沙哑干涩,额头上的冷汗又多了几分,“我自己来……”
谢渊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紧咬的嘴唇,心中的怜惜更甚。“你伤成这样,怎么自己来?放心,我不会趁人之危。”他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暮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或许是实在没有力气再挣扎,或许是相信了他的话,最终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默认了他的动作。
谢渊轻轻解开暮溪的衣衫,露出了那道狰狞的伤口。匕首虽然已经被拔了出来,但伤口很深,皮肉外翻,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渗。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谢渊的眼神暗了暗,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他用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暮溪的身体很敏感,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再发出一声痛呼,只是紧咬着嘴唇,将所有的疼痛都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亲卫带着大夫匆匆赶来。“将军,大夫到了。”
谢渊起身让开位置,沉声道:“麻烦大夫了,一定要治好他。”
老大夫先是行了个礼,然后上前仔细查看暮溪的伤口,又为他把了脉,眉头紧锁着,脸色有些凝重。“这位公子本就体弱,内力亏损,如今又受了这么重的外伤,失血过多,情况不太好啊。”
谢渊的心一沉:“大夫,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保住他的性命。”
“将军放心,老夫定会尽力。”老大夫说着,从药箱里拿出各种药材和工具,开始为暮溪处理伤口。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做得小心翼翼。
暮溪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没有醒来,只是偶尔会因为疼痛而蹙紧眉头,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谢渊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神复杂。他想起了小时候的曦儿,那个总是跟在秦丞相身后,笑起来眼睛像弯弯月牙的孩子,那时的曦儿虽然也瘦弱,却充满了生气,不像现在的暮溪,浑身都透着一股清冷和疏离,仿佛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
他越来越觉得,暮溪和曦儿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如果暮溪真的是曦儿,他为什么要改头换面,以听风阁主事的身份出现?又为什么对秦丞相的态度如此复杂,既拼命保护,又刻意保持距离?
一系列的疑问在谢渊脑海中盘旋,让他越发想要探究暮溪的真实身份。
老大夫处理好伤口,又开了一张药方,递给谢渊:“将军,按此方抓药,每日三次,按时服用。这位公子需要静养,切不可再动气或劳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大夫。”谢渊接过药方,递给一旁的亲卫,“按方抓药,亲自盯着煎好送来。”
“是。”
老大夫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跟着亲卫离开。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暮溪平稳却微弱的呼吸声。谢渊走到床边,看着暮溪沉睡的面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嘴唇依旧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抚摸一下他的脸颊,可指尖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却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亲近曦儿的谢渊了。他们之间隔着身份的差异,隔着岁月的距离,或许,还隔着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秦正卿的声音:“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渊收回目光,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丞相有何指教?”
秦正卿看着他,眼神深沉:“将军似乎对暮溪此人,格外关注?”
谢渊不置可否:“他救了丞相,又与刺客有关,我自然要多留意些。”
秦正卿微微颔首,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暮溪此人,神秘得很。听风阁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却无人知晓其主事的真实身份。今日他为救老夫而身受重伤,老夫……心中有愧。”
“丞相不必如此,他说过,听风阁与秦府有旧,他救您,或许真的只是为了听风阁的利益。”谢渊说道,可心里却并不认同自己的话。他看得出来,暮溪对秦正卿的担忧,绝非利益二字可以解释。
秦正卿摇了摇头:“有些情谊,并非利益可以衡量。”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将军,那些刺客,你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审出幕后主使。”谢渊眼神锐利,“敢在京城重地,对当朝丞相下手,这背后之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此事恐怕不简单。”秦正卿沉声道,“近来朝中局势微妙,老夫掌管吏部,难免得罪一些人。但敢动如此杀手,绝非一般的政敌。”
谢渊点头:“丞相放心,此事交给我,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跑来,神色凝重:“将军,不好了,那些被关押的刺客,全都……全都自尽了!”
“什么?!”谢渊和秦正卿同时脸色一变。
谢渊眼神一沉,快步朝着关押刺客的地方走去,秦正卿也紧随其后。
来到柴房,只见地上躺着十几具黑衣人的尸体,每个人都是用藏在牙齿里的剧毒自尽,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神色。
谢渊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这些刺客身上除了黑衣之外,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好狠的手段!”他冷哼一声,“连死士都用上了,看来这背后之人,是铁了心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秦正卿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也十分难看:“如此一来,线索岂不是全断了?”
谢渊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线索或许没断。这些刺客武功路数奇特,并非寻常江湖人士,倒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能培养出这么多死士的,在京城,恐怕也只有那几家有这个实力。”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名字,眼神变得越发幽深。“丞相,您最近可有得罪什么势力庞大的人物?”
秦正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老夫一向按律办事,虽有政敌,却也不至于到动死士的地步。”
谢渊眉头紧锁,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这些刺客的目标是秦正卿,可现在却死无对证,唯一的线索,似乎就只剩下了还在昏迷中的暮溪。
他转身看向内院的方向,心中暗道:暮溪,你可一定要醒过来,你或许,就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回到厢房,谢渊看到暮溪依旧在沉睡,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守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落在暮溪苍白的脸上,给他增添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谢渊看着他,思绪万千。他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了曦儿第一次见到他时,怯生生地躲在秦正卿身后,只露出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想起了他们一起在丞相府的花园里放风筝,曦儿笑得那么开心;想起了后来秦正卿不知为何,对曦儿越来越严厉,曦儿看秦正卿的眼神也渐渐多了些畏惧和疏离……
那些记忆,如同褪色的画卷,虽然模糊,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中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暮溪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当看到守在床边的谢渊时,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恢复了清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动,你伤得很重。”谢渊连忙按住他。
暮溪停下动作,看向自己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肩,眉头微蹙:“刺客……都解决了吗?”
“嗯,都解决了。”谢渊看着他,“不过,他们都自尽了,没留下什么线索。”
暮溪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他们是影阁的人。”
“影阁?”谢渊心中一动,“你知道他们的来历?”
暮溪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影阁是江湖上一个极其神秘的杀手组织,只认钱不认人,而且行事狠辣,从不留活口。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对秦丞相下手。”
“影阁……”谢渊喃喃道,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你怎么确定他们是影阁的人?”
“他们的杀人手法和所用的毒药,都是影阁的标志。”暮溪解释道,“听风阁与影阁素有往来,我认得他们的手段。”
谢渊看着他,眼神探究:“听风阁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会与影阁这样的杀手组织有往来?”
暮溪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听风阁只是一个收集情报的地方,与各方势力都有些交情,谈不上往来密切。”
他显然不想多说听风阁的事情,谢渊也没有再追问。他换了个话题:“你既然知道他们是影阁的人,那可知是谁雇佣了他们来杀秦丞相?”
暮溪摇了摇头:“影阁的规矩,从不透露雇主的信息。想要查出来,恐怕很难。”
谢渊沉默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条线索也算是断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秦正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暮溪,该吃药了。”
他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看向暮溪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
暮溪看着他,眼神复杂,轻声道:“多谢丞相。”
秦正卿拿起药碗,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递到暮溪嘴边:“来,趁热喝了。”
暮溪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秦正卿会亲自喂他药。他看着秦正卿递过来的勺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微微张开了嘴。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暮溪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秦正卿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谢渊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他总觉得,秦正卿对暮溪的态度,并非仅仅是感激那么简单,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比如……愧疚和补偿?
而暮溪,虽然表面上对秦正卿很疏离,但在秦正卿喂他药的时候,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丝依赖和孺慕,却没能逃过谢渊的眼睛。
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一碗药很快就喂完了,秦正卿放下药碗,拿出一块蜜饯递给暮溪:“吃块蜜饯,缓解一下苦味。”
暮溪接过蜜饯,放进嘴里,那丝丝甜味果然冲淡了口中的苦涩。他看着秦正卿,低声道:“多谢丞相。”
秦正卿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下人。”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