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蘅2

靳熵靠在书架上，闭了闭眼。市图书馆的安静仿佛有某种魔力，将他瞬间拉回到了那个同样弥漫着书卷气的、高中学校的图书馆。

那时的他，刚刚经历家庭巨变。父亲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父母之间无休止的争吵最终以离婚收场。原本开朗阳光的少年仿佛一夕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活力，变得沉默寡言。他搬出了原来的家，和母亲挤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靠着母亲微薄的收入和亲戚偶尔的接济度日。骄傲和自尊让他无法面对同情的目光，于是他选择将自己封闭起来，用冷漠和疏离作为盔甲。

他开始拼命学习，因为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可以改变命运的东西。图书馆成了他最好的避难所。只有在高高的书架之间，在寂静无声的阅读里，他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窘迫和烦恼。

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个总是坐在靠窗位置的女孩——江止蘅。

她总是很安静，不是那种阴郁的安静，而是一种像月光般柔和沉静的安静。她常常看着窗外发呆，或者低头认真地写着什么，偶尔会轻轻蹙眉，偶尔又会抿嘴浅笑。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柔软的发丝和白皙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边，美好得不像真实。

他发现，她看的书很杂，文学、历史、艺术，但最多的是诗集。他记得有一次，他无意中看到她正翻着一本聂鲁达的诗集，眼神专注而明亮。

靳熵被那种专注和安静吸引了。在他混乱而灰暗的世界里，她像是一幅宁静美好的画，一首温柔的诗。他常常会故意选择她附近的位置，假装看书，实则用余光偷偷地看她。他记得她翻书时纤细的手指，思考时轻咬下唇的习惯，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栀子花香。

但他从不敢上前搭话。家庭的变故让他极度自卑，他觉得自已配不上那样美好的她。他只是一个背负着债务和阴影的穷小子，未来一片迷茫，有什么资格去打扰那个像月光一样皎洁的女孩？他只能把这份懵懂的情愫深深埋藏在心里，转化为更刻苦的努力。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足够强大，足够优秀，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他甚至开始读她读过的诗集，试图去理解她眼中的世界。聂鲁达的那句“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让他心悸了很久，仿佛写尽了他所有无法言说的暗恋。

而另一段回响，同样在江止蘅的心头震荡。

在江止蘅的记忆里，高中时代的靳熵是个特别的存在。他成绩优异，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总能轻易解出那些让她头疼的难题。他长得好看，却不是那种阳光开朗的帅气，而是带着一种冷峻和疏离，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女生们私下里常常会议论他，说他酷，说他神秘。但江止蘅看到的，却是他冷漠外表下的另一种东西。她曾偶然看到过他看着窗外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忧郁，也曾见过他面对母亲来校时（那时他母亲来求老师宽限学费）那瞬间的窘迫和僵硬，以及随后更深的沉默。

她莫名地觉得，他的孤独和沉默并非天生，而是背负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这份感觉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和……心疼。她被他的才华和那种破碎般的孤独气质深深吸引。

她开始留意他的踪迹。发现他经常去图书馆后，她也成了那里的常客。她会故意选择他常坐的区域，会在他可能经过的书架前徘徊，会偷偷计算着他到来的时间，制造一场又一场“偶遇”。

有一次，她鼓足勇气，想问他一道物理题，走向他时心跳如擂鼓。然而就在她快要靠近时，他似乎察觉到了，忽然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她，带着一丝疑问。就那一眼，让江止蘅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溃散，她慌乱地拐了个弯，假装去拿旁边书架上的书，脸颊烧得厉害。

毕业舞会那天晚上，她穿上了最好看的一条裙子，偷偷练习了无数次如何邀请他跳一支舞，甚至如何在那之后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她看到靳熵也来了，一个人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眼神却格外明亮，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她以为他是在寻找自己，心跳更快了。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他走去，却看到同班的另一个女生笑着走向了他，和他说话。靳熵虽然表情依旧平淡，却没有拒绝。那一刻，江止蘅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她想，他也许并不希望被打扰，也许他等的并不是自己。刚刚鼓起的勇气再次消失殆尽。她最终也没有走上前去，只是看着他和那个女生跳了一支舞后，便独自离开了会场。

她不知道的是，靳熵之所以答应和那个女生跳舞，只是因为那个女生说：“江止蘅好像一直在看你，你们不跳一支吗？”他想借此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期待着她会过来。然而，他却只看到她黯然离开的背影。他以为，那意味着她并不想看到他。

那晚的月色很好，但对他们二人而言，却是一个充满误解和遗憾的夜晚。青春的乐章看似盛大，回响在他们心中的，却只有未及奏响便已戛然而止的休止符，余韵里满是苦涩的沉默。那些精心准备的表白，最终都未能说出口，随着舞会的结束，深深埋藏在了彼此的心里，成为了横亘在岁月中、一道若隐若现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