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案疾书,或是凝神阅读时,感官的某一角却总是不自觉地醒着。偶尔抬眼望向窗外,若没有捕捉到那一抹倏忽闪过、假装看风景的纤细身影,心中竟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失落。直到那抹青色再次出现,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视野,他那不自觉微蹙的眉峰才会悄然舒展,心神也仿佛落定片刻。
那碟总是突兀出现在桌角的点心,甜腻得与他素日清简的口味大相径庭。最初他视若无睹,甚至有些排斥。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会极其自然地在感到疲惫时,伸手拈起一块。那过分的甜味在舌尖化开,起初让他皱眉,可那甜意似乎能顺着喉咙滑下,奇异地驱散几分精神的倦怠。他甚至开始能分辨出,哪日的点心是她新尝试的样式,哪日的又是她格外加了糖的——仿佛将他那句从未说出口的“太过甜腻”当成了夸奖,变本加厉。
这种不受控制的、下意识的关注与期待,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神,让他猛然惊觉时,已陷得太深。
这种陌生的、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骤然心惊,继而涌起一阵强烈的心烦意乱!
他是谁?他是志在修仙问道、力求摆脱凡尘俗念的靖王爷!清心寡欲,克己复礼,才是他的正道。如今道心未坚,竟为一个来路不明、言行跳脱的女子屡屡分神,这成何体统?
“魔障!”
这女子出现得蹊跷,行为悖于常理,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天真无邪的诱惑。这定是修行路上必经的考验,是化身为绝色女子来动摇他道心的魔障!他绝不能沉溺其中,必须斩断这不该有的牵念!
如此一想,他那颗刚被暖意浸润过的心肠,便又重新冷硬起来,甚至比以往更甚。
他开始刻意地对青儿更加冷淡。
她再送来参汤,他不再抬头,只漠然地道一声“放下吧”,便再无二话,仿佛她与寻常送东西的下人并无区别,那汤盅往往放到冷却也未曾动过一口。
她若“偶遇”他,他或是视而不见,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或是极其疏离地、近乎苛刻地依照礼数微微颔首,目光却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分,那眼神比看园中的石头还要淡漠。
是夜,赵渊在静室打坐,默念清心咒,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抹青色的身影和那双清澈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入梦境。
梦境却不再是以往的空明澄澈。
不再是孤冷的修仙之路,而是红绡帐暖,春意盎然。那个白日里懵懂单纯的青儿,此刻却眼波流转,媚眼如丝,青丝铺陈在鸳鸯枕上,衣襟半解,露出如玉的肌肤。她伸出纤纤玉指,勾住他的衣带,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从未有过的诱惑:“王爷……修仙有何趣?不若怜取眼前人……”
他竟无法抗拒,俯身下去,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呼吸交织,意乱情迷……
“唔!”赵渊猛地从梦中惊醒,额上全是冷汗,心跳如擂鼓,身体的某处还残留着梦中清晰而羞耻的反应。
他竟做了如此荒唐的春梦!对象还是那个来路不明的丫头!
清修多年的静心,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翌日一早,赵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避开众人,甚至连早课都未做,便匆匆出府,策马直奔城外白云观。
观主玄清道长是他的方外之交,修为高深。
赵渊屏退道童,面对仙风道骨的玄清道长,难以启齿,最终含糊道:“道长,我近日……心神不宁,常为外物所扰,甚至……甚至夜有所梦,荒诞不经。可是修行到了关口,心魔滋生?”
玄清道长捋须,仔细观他面色,只见其眉间隐有桃花之色,气息浮动,不禁微微一笑:“王爷所谓心魔,可是与一女子有关?”
赵渊一震,默认了。
“王爷梦见了什么?”道长缓声问。
赵渊耳根微红,咬牙道:“……缠绵之景。”
玄清道长闻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与奇色:“哦?不知王爷梦中所见,是那女子主动引诱,还是王爷自身情动?”
赵渊回想梦中那大胆诱人的青儿,与平日判若两人,硬着头皮道:“是……是她主动。”
玄清道长掐指细算,眉头微挑,眼中讶异更深,喃喃道:“奇怪……”
“有何奇怪?”赵渊急切追问,“可是妖邪作祟,乱我心神?”他几乎认定青儿定是狐妖之类。
玄清道长却摇头,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非也非也。王爷,寻常妖邪幻惑之术,所呈之象必是迎合受术者心底私欲。然贫道方才卜算,且观王爷气色,此梦……却并非源于王爷自身欲念,亦非外邪所构。”
“那是为何?”
“此梦……倒像是……某种预兆,或者说,是对方无意识散发的灵韵,过于强大,竟干扰了王爷的心神。”道长语出惊人。
“无意识散发的灵韵?”赵渊愕然,“道长此言何意?她难道不是凡人?”
玄清道长目光悠远:“王爷,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些存在,天生灵韵充沛,即便无意,其强烈的情感或特质亦能影响周遭。您梦中所见,或许并非她本意,而是她自身都未必察觉的、某种纯粹而强大的‘吸引力’之映射,恰好映入了您这位修行者的心神之中。此非邪祟,反倒可能是……极大的仙缘或情缘,端看王爷如何抉择。”
他看向一脸震惊的赵渊,缓缓道:“王爷抗拒此梦,是抗拒那女子,还是抗拒……您自己因她而动的凡心?”
赵渊彻底怔住,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