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书房内政务堆积如山，赵渊却依旧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
下属见状，试探道：“王爷，不若由卑职为您诵读奏折？”
赵渊蹙眉，刚想点头，老管家福伯却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笑眯眯地插话道：“老奴觉得，由您来念，只怕王爷更听不进去。”说罢，他转身出去，不多时，竟领着一身浅碧衣裙的青儿走了进来。
“王爷，青儿姑娘识字，又机敏，不如让青儿姑娘为您念吧？也好让王爷歇歇眼睛。”
赵渊眼底瞬间亮起微光，面上却还强作镇定，只淡淡“嗯”了一声。
青儿瞧他那副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忍不住抿嘴偷笑，走上前拿起一份奏折，打趣道：“王爷如今是越发会享福了，连字都懒得看，竟要人念了。这般小性子，若是传出去，只怕京城百姓都要惊掉下巴。”
赵渊被她打趣，非但不恼，唇角反而微微上扬，目光缱绻地落在她身上：“本王近日……确实有些倦怠。有劳青儿姑娘。”
“这份是江南道关于春汛后堤坝修缮的奏报……”青儿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寂静的书房里如珠落玉盘，格外动听。
赵渊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索性向后靠向椅背，闭目凝神，听她念诵。
青儿念得仔细，遇到不解之处会稍稍停顿，但大多数时候都流畅无比。念到某地因去年赋税过重，又逢水患，导致官仓空虚，请求延缓今年税赋时，她不禁蹙起秀眉，语气带上一丝不满：“此地官员明知去岁收成不佳，为何不及时上报减免赋税？如今官仓管理不善，亏空严重，才来哭穷，当真无能！该查！”
赵渊眼睫微动，并未睁眼，只淡淡“嗯”了一声。
又拿起一份，是关于某地官员调动的。青儿念完候选官员的履历和考评，歪着头想了想，点评道：“这位大人风评倒是不错，都说他清廉自守。可他一直在京中翰林院任职，从未主政一方，骤然调去那等民风彪悍、豪强林立之地，只怕……嗯，只怕难以服众，压不住场面呢。”
赵渊缓缓睁开眼，看向她。阳光在她细腻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专注地看着奏折，眼神清澈而敏锐。
接着是一份关于边境贸易纠纷的奏报，涉及两国商队因货物定价和税收问题产生的冲突，言辞激烈，各执一词。青儿念完，略一思索，便道：“此事看似是商贾争利，实则关乎两国边贸协定是否公允。我方税吏是否有刻意刁难？对方商队是否仗着背景强硬企图逃税？须得派一心细且通晓商事、更熟悉对方国情之人前往查证，而非各打五十大板，方能平息纷争，以绝后患。”
听到这里，赵渊心中惊讶更甚。她所言虽偶显天真直接，未经官场打磨，但这份大局观和切中要害的敏锐度，却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甚至不输于朝中一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官员。她看待问题的角度往往直指核心，不受那些繁文缛节和官场套路的束缚。这份天赋……绝非普通乡野民女所能拥有。她……究竟是谁？
正思索间，赵渊习惯性地想去拿放在手边的王印，准备在一份刚做批示的公文上用印，却摸了个空。
他抬眼一看，只见青儿不知何时拿起了那方温润如玉、雕刻成玄龟形态的王印，正拿在手里好奇地把玩着，一双美眸亮晶晶的，还小声嘀咕：“这个小乌龟雕得真可爱，胖乎乎的，玉质也好温润……！”
一旁侍立的管家福伯见状，吓得脸都白了，差点惊呼出声，连忙上前一步，急声道：“哎呦我的青儿姑娘！这可不能乱动！这是王爷的王印！快、快放下……”那可是代表靖王府无上权威的印信啊！
赵渊却抬手，轻轻制止了福伯。他非但没有生气，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青儿温声道：“无妨。你喜欢？”
青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过来。”赵渊朝她招招手。
青儿乖巧地走过去。赵渊从她手中取过王印，在一旁的朱砂印泥上轻轻按了按，然后拿过一张干净的宣纸，手腕沉稳地用力一压再抬起——纸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象征着靖王府权威的朱红色大印。
“原来是这样用的！”青儿恍然大悟，看着那鲜红的印记，又看看手中的玉龟，脸上露出娇憨可爱的笑容，“真可爱！小乌龟印章～”
福伯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惊涛骇浪：王爷竟如此信任青儿姑娘！连王印都任由她拿在手中把玩，还亲自演示给她看！这……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处理完一批公文，赵渊起身去后方书架寻找一份旧档。青儿则在书案边好奇地东看看西摸摸。忽然，她被书案角落一个半开的抽屉里一个造型奇特的小布娃娃吸引了目光。
那娃娃穿着普通的布衣，但身上却扎着几根明晃晃的银针，看起来有些诡异，又因做工粗糙而显得有点滑稽。
“这个娃娃也好可爱！”青儿伸手将它拿了出来，举到眼前，眨着眼疑惑地打量着，“怎么身上还扎着针呀？王爷，这是做什么用的？能不能送给我玩呀。”
刚找到卷宗转身回来的赵渊，目光触及青儿手中那个娃娃的瞬间，脸色骤然一变！
那是……前些日子彻底查办的“柔妃巫蛊案”的罪证之一！他怎么忘记将这个邪物收好了！
他快步上前，声音却尽力保持平稳，伸手温和却坚定地从青儿手中取走了那个娃娃：“这个不行。”
青儿不解地看着他，眼神纯净又无辜。
赵渊将娃娃攥在手中，掩在袖下，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语气更加柔和地解释道：“这娃娃做工粗糙，扎着针也不吉利，没什么好玩的。改日……改日本王让人给你送几个更可爱、更精致的布娃娃来，好不好？”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被迅速放入另一个带锁抽屉的巫蛊娃娃，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后怕与戾气，但转向青儿时，已尽数化为春风般的温和。
政务处理变得不再枯燥。他开始“变本加厉”。
“墨干了。”他放下笔，看着青儿。 青儿认命地过去磨墨。
“手腕酸。”他揉着手腕，看着点心。 青儿瞪他一眼，还是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
“本王……饿了。”他看着她，眼神期待。 青儿脸颊微红，嗔怪地看他一眼，却还是细心地将饭菜布好，甚至在他“得寸进尺”的目光下，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赵渊心满意足地喝下，只觉得这汤比平时美味千百倍。
两人一个念，一个听；一个“撒娇”，一个“纵容”。书房内气氛旖旎温馨，情意绵绵，几乎能拉出丝来。
王爷与未来王妃感情甚笃、形影不离的消息，再次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
昔日里冷峻如冰、威仪凛然的靖王爷赵渊，如今竟像是被春风融化的雪山。但凡那位青儿姑娘在侧，他眉宇间的寒意便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宠溺的温和。
“王爷，这墨研得可好？”书房内，青儿挽着袖子，有模有样地磨着墨，一双眼睛却亮晶晶地瞅着赵渊，带着点求表扬的狡黠。
赵渊放下笔，竟真的仔细看了看那砚台，唇角微扬：“尚可。比上次有进步，至少未曾墨汁飞溅，污了本王的奏章。”他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调侃。
青儿立刻娇嗔道：“那次是不小心嘛！王爷怎还记得那么清楚！”说着，故作生气地要把墨锭放下。
“欸，”赵渊却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背，指尖传来的温度让青儿心跳漏了一拍，只听他低声道，“既开了头，便好好磨完。本王……习惯了你磨的墨。”
一旁侍立的福伯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这已是今日王爷第无数次“习惯”了——习惯青儿姑娘泡的（其实浓度飘忽不定的）茶，习惯她整理（有时会弄乱顺序）的书架，甚至批阅奏折时，也习惯她在旁边偶尔嘀嘀咕咕的“点评”。
这些变化，如何能逃过京城那些时刻关注靖王府的眼睛？“冷面王爷化为绕指柔，对一位青儿姑娘百般依赖、千般宠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茶楼酒肆里，人人都在议论这位神秘的美人。 “听说是仙子下凡呢！不然怎能打动得了靖王爷？” “定然是美得不可方物，性情又极好！” “据说王爷对她言听计从，宠得没边儿了！”
一时间，京城女子皆以“青”为美。绸缎庄里，青色的衣料最先售罄；首饰铺中，青玉、翡翠价格飞涨；甚至连胭脂铺都推出了各式各样的“青黛眉粉”、“碧色眼影”，人人都想效仿那能令铁树开花的仙子风采，盼着也能沾上一星半点的仙气或福气。
而靖王府的下人们，早已心照不宣地将青儿视作了真正的女主人。 “青儿姑娘，这是小厨房新做的荷花酥，您尝尝？” “姑娘，今日风大，给您添个手炉吧？” “姑娘，王爷吩咐了，库房里那匹云锦给您裁新衣，您看看喜欢什么花样？”
恭敬之余，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由衷的欣喜和认可。他们乐见其成，甚至比当事人还要着急，私下里常窃窃私语：“咱们王爷总算有点烟火气了！”“我看哪，好事将近了！”“青儿姑娘真是咱们王府的福星！”
唯有青儿自己，在享受着这偷来的、如同蜜糖般甜蜜的时光时，心底那关于分别的倒计时，滴答声却愈发清晰刺耳。
每一份宠爱，都像是预支的幸福，让她在沉醉的同时，清醒地知道终要偿还。
而那一幅被赵渊珍藏起来的丹青，则静静地躺在书房的暗格中。画上的青衣仙子飘逸出尘，眉目间却依稀有青儿的娇憨。它无声地诉说着王爷早已深种、却或许连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刻骨情根。
这份情，悄然滋生，野蛮生长，终将指向一个或许早已注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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