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渊才从宫中脱身,一夜的审讯查证让他身心俱疲,但心中最记挂的仍是青儿。他握着那柄似乎还残留她气息的昆仑扇,快步赶回府中。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和花园里那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以及下人发现的打斗痕迹和被打晕的守卫。
“青儿!”赵渊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
她走了?不!是出事了!那血迹……那打斗痕迹……
他立刻意识到,那个妖道去而复返!青儿有危险!
无边的悔恨和担忧瞬间将他淹没!他恨自己为何偏偏那时被召入宫!恨自己为何没有在她身边保护她!
“福伯!立刻拿我的名帖,去刑部,请天下第一名捕黑鹰过来!立刻!马上!”赵渊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一位身着黑衣、眼神锐利如鹰、气息冷峻的男子便出现在书房内。
赵渊将手中那卷精心绘制的丹青展开,画中青衣仙子栩栩如生,姿容绝世。他的指尖抚过画中人的脸颊,声音沉痛而坚定:“黑鹰,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画中这个人!她叫青儿。本王要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无论如何,尽量保她毫发无伤!”
“是!王爷!”黑鹰领命,收起画卷,如同猎鹰般悄无声息地退下,迅速投入了茫茫人海的搜寻之中。
是夜,赵渊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烛火摇曳。他手中紧紧握着青儿留下的那柄昆仑扇,另一只手则抚着额头,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青儿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她离去前那强忍泪水的模样。
无尽的担忧和思念啃噬着他的心。
“青儿……你到底在哪里……是否平安……”他低声喃喃,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脆弱与悔恨,“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将昆仑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扇身那温润的触感和隐隐流动的微光,在这冰冷的夜晚,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和寄托。
而他并不知道,这柄看似平凡的扇子,将会在接下来的寻找与波折中,起到何等关键的作用。
京城的天牢,阴冷潮湿,弥漫着绝望的气息。曾经权势滔天的丞相府一夕倾覆,男丁皆被判秋后问斩,女眷没入官籍。昔日车水马龙的马府如今已被贴上封条,朱门蒙尘。
而就在这肃杀的氛围中,一道微不可察的蓝色仙光悄然掠过高墙,没入天牢深处。六仙女蓝儿,终究不忍见柳宜宣日后活在害死挚友的悔恨中,更不忍见那虽有些风流却罪不至死、甚至称得上仗义豁达的马天龙就此殒命。她施展仙法,迷晕了守卫,悄然将马天龙救出了死牢。
重获自由的马天龙,身上早已换了粗糙的囚服,昔日锦袍玉带的贵公子,如今只是一个身无分文、面容憔悴的逃犯。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吞噬了他家族的黑沉沉监狱,眼中情绪复杂难言,有恨,有悲,更有对挚友柳宜宣那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是背叛,却又似乎能理解那份世仇下的沉重。他长叹一声,压下所有心绪,迅速隐入了京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暂时消失了踪迹。
与此同时,失去记忆、脸上蒙着轻纱的青儿,正茫然地行走在京城边缘的坊市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脑海里只有破碎的“南天门”、“掉落”等模糊字眼。脸上的伤口依旧灼痛,提醒着她曾遭受的伤害,却想不起凶手是谁。
尽管粗布衣裙,面纱遮颜,但她身姿窈窕,步态轻盈,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仍与周遭的市井女子截然不同。这引得几个无所事事的混混吹着口哨围了上来。
“小娘子,一个人啊?这面纱遮得严实,莫非是天仙下凡,怕惊着我们?”一个混混嬉皮笑脸地伸手就想来揭面纱。
青儿惊慌后退,声音带着颤抖:“你们……你们要做什么?走开!”
她的抗拒反而激起了混混们更大的兴趣。另一个混混趁机猛地一扯,那轻薄的面纱飘然落下!
瞬间,周围空气仿佛凝滞了。
面纱下,原本该是绝色容颜的地方,一道狰狞扭曲、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斜贯而过,破坏了所有的美感,显得异常可怖。
“嘶——鬼啊!”混混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嫌恶的惊呼和嘲笑,“长成这样还学人戴面纱?吓死老子了!快滚快滚!真晦气!”
路人也纷纷投来异样、怜悯甚至厌恶的目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如同针一般扎在青儿心上,比脸上的伤口更让她疼痛。她慌忙捡起面纱重新戴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屈辱和恐惧淹没了她。她跌跌撞撞地想要逃离这条街道。
这一切,恰好被躲在巷口、正思索如何离京的马天龙看在眼里。他本是自身难保,不欲多事,但看到那女子惊慌无助的模样,尤其是面纱落下瞬间那双清澈眼眸中盛满的惊恐与痛苦,他心中那点未曾泯灭的正义感和怜香惜玉的本性(尽管对方已无“玉”可惜)被触动了。
然而,还没等他上前,另一波更大的麻烦已然找上青儿。
两个眼神闪烁、一看便非善类的人贩子早已注意到了这个身段极佳、虽毁了容但行动间依旧难掩风情的女子。在他们看来,这等姿色,即便脸坏了,卖到某些特殊地方或者给偏远地方的光棍当媳妇,也能换不少钱!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堵住了青儿的去路,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
“妹子,跟哥哥们走,给你找个好去处!”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威胁道。
“放开我!救命!救命啊!”青儿拼命挣扎,绝望地呼救,可周围路人大多畏惧人贩子的凶悍,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马天龙眉头紧锁,心中天人交战。插手,很可能暴露自己;不插手,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可怜女子坠入火坑?
眼看青儿就要被拖走,马天龙终究狠不下心肠。他整了整身上粗陋的囚衣,,虽简陋,但他挺拔的身姿和下意识的行为依旧带着贵公子的仪态,迈步走出巷口,沉声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人贩子一愣,打量了一下马天龙,见他虽然气度不凡,但衣着寒酸,顿时嗤笑道:“哟?哪来的穷酸想学人英雄救美?滚开!别碍爷的事!”
马天龙压下怒气,冷静道:“二位不过求财。放开这位姑娘,我这里有些银两,就算请二位喝酒了。”他摸索周身,只掏出几块可怜的碎银子——这已是蓝儿顺手塞给他的全部盘缠。
人贩子瞥了眼那点碎银,不屑地啐了一口:“呸!就这么点钱也想打发我们?你当我们是乞丐吗?看这娘们的身段,一看以前就是个顶尖的美人胚子,就算脸坏了,这身子骨也值钱!得加钱!”
马天龙面露难色,他现在是真的一贫如洗。他犹豫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从怀中贴身之处,摸出了一枚温润剔透的玉佩。那玉佩质地极佳,雕工精巧,一看便知并非凡品,是他马家祖传之物,也是他如今身上唯一值钱、且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这枚玉佩,够了吗?”马天龙将玉佩递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毁容女子,付出祖传之物,值得吗?但他无法说服自己转身离开。
人贩子眼睛一亮,抢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算你识相!这还差不多!这女人归你了!”说罢,松开青儿,拿着玉佩得意洋洋地迅速离开了。
青儿惊魂未定,瘫软在地,低声啜泣着。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和绝望,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马天龙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极其温柔,带着他以往哄那些红颜知己时特有的耐心与体贴:“姑娘,没事了,坏人已经走了。快回家去吧。”
回家?她哪里有家?
青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的男子。尽管他穿着粗布衣服,脸上带着落难后的疲惫与风霜,但那张脸的轮廓依旧俊美得令人惊叹,眉宇间甚至残留着一种豁达洒脱的气度,与她这一路所见的所有凡夫俗子都不同。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哭泣。
马天龙见她只是哭,又不说话,无处可去的样子,心中了然,不由叹了口气。他自己尚且前途未卜,又如何安置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似乎还有些麻烦的女子?
可是,看着她那双虽然蒙着泪雾,却依旧清澈纯净(失忆后更显纯粹)的眼睛,以及那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他终究硬不起心肠。
“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温和,“你若……若无处可去,暂且……就先跟着我吧。只是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前路艰险,只怕会连累你。”
这并非客套,而是大实话。
然而,对于此刻失去一切记忆、饱受惊吓、无处容身的青儿来说,眼前这个貌若潘安、又救了她、语气温柔的男子,仿佛成了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她怯生生地、几乎是本能地,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应道:“嗯……我、我跟着你。”
于是,落难的贵公子马天龙,身后便多了一个沉默寡言、总是带着面纱、眼神茫然又依赖的陌生女子。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官差,朝着马天龙计划的、相对安全的出城方向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
马天龙心中忧虑重重,不知前路在何方,更不知带着这个女子是对是错。
而青儿,只是默默地跟着,偶尔抬眼看看前方那挺拔却略显落寞的背影,心中一片空白,唯有隐隐的依赖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源于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似乎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依赖过某个身影,只是那个身影,如今已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