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边的见证

鱼日像只刚打赢架的公鸡，昂首挺胸地冲到正在院中葡萄架下对弈的赵渊和青儿面前，脸上每一道皱纹都洋溢着压不住的得意。

“五妹！赵兄！”他声音响亮，几乎要震落头顶的葡萄叶，“看清楚了吧？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候！大姐她飞过来救的是谁？是我鱼日！”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发出砰砰的响声，“可不是那个只会做饭的食神！这说明了什么？啊？这说明在大姐心里，我鱼日才是顶顶重要的那个人！”

青儿执棋的手悬在半空，与赵渊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写满了“果然如此”和“无可奈何”。她轻轻将白玉棋子放回棋罐，站起身，走到鱼日面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鱼日，”她声音清亮，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鱼日亢奋的神经上，“你听好了。大姐她喜欢的，从头到尾，真的都是食神。”

“不可能！”鱼日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刻跳脚，脸上的得意瞬间被不服气的潮红取代，“她都救我了！她抱我下来的！你们都看见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青儿语气平静却坚定，带着一种看透真相的淡然，“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带你亲眼去看看。”

带着半信半疑、梗着脖子非要“眼见为实”的鱼日，青儿和赵渊领着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村外那片静谧的芦苇荡边。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与水泽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水波粼粼，映照着岸边那两个并肩而立的熟悉身影——食神与红儿。

他们沿着水岸缓缓踱步，步履协调，衣袂在晚风中轻轻拂动，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伴。

食神望着眼前被落日熔金般的景象，深邃的眼眸中映着暖光，轻声感叹：“人间真美。”

红儿侧首看他，唇角含着一抹极淡却温软的笑意，声音如同晚风拂过芦苇的轻柔：“是呀，那是因为太阳东升西落。这就好像凡人的生命一样，”她微微停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悠远的感悟，“有开始，有终结。所以每个人都……拼命的……活得精彩。” 那话语中，有对凡人生命的赞叹，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仙人的怅惘。

“你说的对，”食神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被霞光染红的侧脸上，眼中带着欣赏与更深沉的东西，“凡间真是神奇的地方。”

红儿闻言，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些许无奈的宠溺，目光扫过食神，语气里竟有了一丝罕见的调侃：“你也快变成一个凡人了，居然会和鱼日一起疯。” 她指的，自然是那场惊心动魄的碰碰车闹剧。

食神没有接这个调侃，他停下脚步，面对红儿，那双总是沉稳如山岳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绪，他看着她，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探究：“你呢？你为什么只救他，不管我呢？”

躲在茂密芦苇丛后的鱼日，听到这直指核心的问题，心脏猛地一缩，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竖得老高。

红儿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只是那平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波澜，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柔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淡然：“因为你是神仙呀。” 她顿了顿，那双看尽了天庭繁华与寂寞的眼睛，清晰地映出食神的身影，“无生无灭，何用我救？”

“哎……”食神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叹息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孤寂，重重地落在红儿的心上，也落在偷听者的耳中，“无生无灭又怎么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与渴望，“寂寞同样也是无穷无尽。” 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灼灼，里面是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炽热与坦诚，“我现在只想……无拘无束的爱，自由自在的生活。”

红儿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他话语中决绝的勇气烫到。她看着眼前这个陪伴了她无数冰冷岁月的人，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如同凡间烈火般燃烧的深情，心中那道由天规戒律筑起的高墙，终于开始寸寸龟裂。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那是理智与情感的最终交锋：“可是我们注定是要回去的。”

“我们可以留下来。”食神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容置疑，仿佛已深思熟虑过千万遍。

红儿猛地抬眼，美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与难以置信：“留下？”

“对，”食神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如同最坚定的磐石，牢牢锁住她所有的犹豫，“只有留下，我们才能在一起。”

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芦苇停止了摇曳，夕阳的光芒仿佛都凝聚在了这对相互凝视的仙人身上。红儿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眼中那义无反顾的决绝和铺天盖地的深情，那里面有着她渴望了千万年却不敢触碰的自由与温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顾虑，在这一刻，都被那强大的引力彻底粉碎。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如同蝴蝶振翅，却足以在他们的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

下一刻，食神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红儿也伸出纤纤玉手，回抱住他，将脸颊深深埋进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泪光一闪而逝。夕阳为他们相拥的身影镀上最后一道璀璨的金边，在水面上投下亲密无间、再也无法分开的倒影。

……

芦苇丛后，鱼日脸上所有的血色、所有的光彩，如同被瞬间抽空。他呆呆地看着远处那对如同融为一体的身影，看着红儿脸上那全然放松、依赖且幸福的姿态，那是他从未得到过，也永远无法企及的温柔。

原来，那奋不顾身的一救，不过是神仙对脆弱凡人的怜悯。

原来，真正的选择，是愿意为对方放弃永恒，背离一切。

他所有的狂热、所有的自信、所有自以为是的“证据”，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可笑的笑话，狠狠地嘲笑着他的自作多情。

他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支撑的木偶，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肩膀垮了下来。他默默地转过身，不再看那刺痛双眼的画面，失魂落魄地、一步一顿地，踉跄着离开了这片被爱情笼罩的河岸，落寞的身影很快被渐浓的暮色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失落与空洞。他终究，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