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为刃

这日，天高云淡，凡间董家村依旧是一派宁静祥和。只是这宁静，很快便被不速之客打破。

青儿终究是没能忍住那蚀骨的思念。她寻了个由头，悄悄离开天庭，再次来到了七妹紫儿家那熟悉的篱笆小院外。她隐去身形，只想远远地看一眼，看看他是否安好，是否……还在为那日凌霄殿上的“背叛”而伤心。

然而，她刚到不久，一辆看似朴素却难掩贵气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了村口。车帘掀开，那个她朝思暮想、刻入骨髓的身影，利落地从车上下来。

是赵渊。

青儿的心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几乎要跳出胸腔，带着酸涩的喜悦和近乡情怯的惶恐。可这情绪还未蔓延开，便骤然冻结——

只见赵渊下车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微微侧身，向车内伸出了手。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紧接着，一位女子扶着他的手，姿态优雅地下了车。

那女子衣着素雅，并非多么华贵，相貌清秀娟秀，却远算不上绝色，至少比起青儿的倾国倾城，显得平淡许多。但她身上有一种温婉宁静的气质，如同江南烟雨，柔和而没有攻击性。她站在赵渊身边，微微垂着头，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

青儿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巨石砸中，一种冰冷刺骨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而赵渊，仿佛心有所感，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青儿隐匿的方向，虽看不见她，却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波动。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痛楚，随即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覆盖。他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刻意地、微微向那位李小姐靠近了一步，姿态显得颇为亲近，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引得那李小姐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青儿的心脏。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呜咽。难过、委屈、嫉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在她心中翻涌，她却只能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不能现身，不能质问。

她跟着他们，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飘进了七妹家的小院。

院内，红儿、食神、董永、紫儿，甚至连咋咋呼呼的鱼日都在。他们原本正在说笑，看到赵渊进来，刚想打招呼，目光在触及他身边那位陌生女子时，全都僵住了。笑容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惊愕、尴尬与慌乱。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渊、李小姐以及青儿可能存在的方向之间躲闪，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赵渊仿佛没有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他神色平静，甚至唇角还牵起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的弧度，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李小姐，家母为我相看的未来王妃。”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虚空，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钝刀割肉，“性情贤惠，知书达理，最重要的是……”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入青儿的心底，“……不慕虚荣，安于室内。”

“未来王妃”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小院中炸响。

一瞬间，整个小院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红儿担忧地看向青儿的方向，食神蹙紧了眉头，董永和紫儿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焦急，鱼日更是张大了嘴巴，看看赵渊，又看看空气，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憋屈样子。

赵渊表面上维持着镇定，袖中的手却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近乎祈求：‘青儿！你出来啊！你闹啊！你质问我啊！像以前那样，骄纵地、霸道地宣示主权！只要你表现出一点点在意，一点点不允，哪怕只是一点点不悦，我立刻就将这李小姐送走！我只要你一句话！一句真心话！’

青儿在听到“未来王妃”四个字时，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蔓延开一种彻骨的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扭曲，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难过得如同灭顶，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看着赵渊身边那个温婉顺从的女子，听着他那意有所指的、如同耳光般扇在她脸上的“不慕虚荣”，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她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疼痛和口中蔓延开的腥甜味，才勉强拉回她一丝即将崩溃的神智。她不能闹，不能现身。她有什么资格？当初在凌霄殿上，是她亲口承认贪慕虚荣，是她亲手将他推开，是她亲口祝他觅得良缘。如今，他遵从母命，娶一个“贤惠”、“不慕虚荣”的女子，又有什么错？他是在按她“希望”的那样生活啊……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撕裂。她强撑着几乎要碎裂的意志，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的声音透过法术，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虚伪的祝福，清晰地传入院中每个人的耳中，尤其是他的耳中：

“王爷说得是，娶妻娶贤。李小姐看着便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子。恭喜王爷，觅得良缘。”

这句话，如同最终宣判的丧钟，带着冰冷的绝望，彻底击碎了赵渊心中最后那一丝卑微的期待。

他猛地攥紧了拳，骨节发出咯吱的轻响，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眼底最后一点光芒，也在这句“祝福”中，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扭曲的愤怒。

他怒极反笑，连声道：“好！好！好得很！五公主果然……深明大义！体恤下情！”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大姐红儿可以为了食神反抗到底，宁被废除神位、永世不得回转也要在一起？为什么七妹紫儿可以为了董永忍受剔骨之痛、甘愿沦为凡人？唯独她青儿，一次次在天规面前退缩！明明他看得出王母娘娘最后已然心软，明明就算再有惩罚，他也做好了像食神那样散尽修为、扛下一切的准备！为什么她连抗争的勇气都没有？难道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就真的如此浅薄，如此……不堪一击，可以轻易地用“贪慕虚荣”来抹杀吗？

巨大的失望和被羞辱的愤怒如同岩浆，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不再多看那虚空一眼，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让他失控。他几乎是有些仓皇地，带着那位始终温顺沉默、却像一根刺扎在所有人眼中的李小姐，近乎逃离般地迅速离开了董家村这个让他心痛欲裂的地方。

回到那座华丽而空旷的王府，赵渊积压的情绪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了！

他冲进书房，这个曾经充满他们耳鬓厮磨、共同规划未来欢声笑语的地方。眼前仿佛还是青儿在此巧笑倩兮、或捣乱或安静陪在他身旁的画面。一股毁天灭地的破坏欲涌上心头，他猛地挥手，将紫檀木书案上堆积的公文、珍贵的笔墨纸砚狠狠扫落在地！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碎裂声，书架被轰然推倒，那些他曾经珍若性命的典籍散落一地，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他甚至看到了角落里那把青儿最爱的、他特意为她寻来的孔雀毛羽扇，一把抓起，毫不留情地“撕拉”一声将其撕裂！华丽的羽毛四散飘落，如同他们之间破碎的过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他如同被困的濒死野兽，发出痛苦而压抑的低吼，最终无力地跌坐在一片狼藉之中，泪水混合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迹，无声地滑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刻，他是真的被伤到了极致。

呵，青儿祝我新婚快乐……祝我娶妻娶贤……

好，很好。

在极致的痛苦与一种近乎自毁的绝望中，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一片疯狂的赤红。他对着闻声赶来、被眼前景象吓得战战兢兢、面色发白的管家，用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下令：

“去！告诉李府！婚事……提前！三日后……本王便要成婚！”

没有盛大的典礼筹备，没有昭告天下的喜悦，没有新郎该有的半分期待。这道命令，带着一种赌气般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悲凉。但靖王爷要娶新王妃的消息，依旧如同长了翅膀，带着各种猜测与议论，迅速在京城权贵圈中流传开来。对象，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官家出身的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