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农家小院里洒下斑驳的光点。青儿的身影悄然凝聚，衣袂飘飘，带着一丝不属于凡间的清冷。
几乎是在她现身的同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渊扛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木料和金属零件走了进来，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四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他还是那般沉默坚毅，眉眼间却刻着更深沉的疲惫。她依旧清丽出尘，眸底却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没有问候，没有指责，只有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缠，便又迅速分开，各自沉淀下翻涌的心绪。一种无形的、沉重的隔膜横亘在两人之间。
青儿默默走到树下，那里，他们年幼的孩子正坐在地上，摆弄着几块光滑的鹅卵石。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发。
孩子抬起头，看到母亲，立刻露出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要抱。那纯真无邪的笑脸，像一道阳光，骤然刺破了青儿心头的阴云。她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将那柔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
赵渊没有打扰，只是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看着孩子在她怀中咯咯直笑，看着青儿脸上那久违的、真实的笑意。许是被这温馨的画面触动，他紧抿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放下手中的木料，也走了过来，蹲在另一边。他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孩子肉乎乎的脸颊。孩子被逗得笑得更欢，小手胡乱地抓住他的手指。
青儿抬眼，正好对上赵渊看过来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避开。孩子的笑声仿佛暂时融化了一些坚冰。
“他……好像重了些。”青儿轻声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最近能吃。”赵渊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回应了。
两人就着孩子的话题，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句。关于孩子睡了多久，吃了什么，最近又学会了什么新动作。话语简单，甚至有些干涩，但这已是禁足解除后，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交谈。
这短暂的、偷来的温馨，美好得像暴风雨来临前，从厚重云层缝隙中透出的最后一缕霞光。越是美好，越预示着接下来的毁灭。
气氛，在话题结束后，重新变得凝滞。
青儿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悲凉。她深吸一口气，从广袖中取出了一个莹白剔透的玉瓶，瓶身流转着清冷的光泽。
“赵渊，”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你恨我。让你一直怀着这样的恨意，对你不公。这……是忘情水。”
赵渊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玉瓶。
青儿自嘲地笑了笑，泪水在眼眶中汇聚：“众仙都说我们不堪一击，原来……竟是真的。人人都笑我五公主最是娇气，受不得苦，”她抬眼看他，泪珠滚落，“如今看来，我确实最好笑。”
赵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她的眼泪，只觉得无比讽刺。露水情缘……原来他们之间，真的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终将消散的梦。
“前路渺茫，这样互相折磨，不如……解脱。”他哑声开口，像是说服她，更像是说服自己。他伸出手，手指因为极力克制着巨大的心痛而剧烈颤抖，接过了那瓶忘情水。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直透心底。
两人对视着，眼中是同样的绝望与决绝。他们拔开瓶塞，准备将这穿肠毒药一饮而尽，了断所有痛苦。
“哇——！”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玩要的孩子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极其惨烈，仿佛感知到了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两人动作猛地一滞！
青儿的心瞬间揪紧，赵渊的手也顿在半空。
孩子的哭声不止，小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青儿下意识地放下玉瓶，想去抱他安抚。然而，就在她的手离开瓶子的瞬间，孩子的哭声竟奇迹般地减弱了一些。
赵渊眉头紧锁，试探性地再次拿起忘情水。
“哇——！”更加响亮的哭声立刻响起，带着浓浓的恐惧和不安。
如此反复几次，只要他们一触碰那忘情水，孩子就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这诡异的状况让两人心神大乱，那决绝的勇气，在孩子纯粹而直接的悲伤面前，开始寸寸瓦解。
“砰！”
院门在这时被人猛地撞开！
只见鱼日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懊恼。他一眼就看到了青儿和赵渊手中的玉瓶，以及哭得快要背过气的孩子。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鱼日大步上前，目光在两人和忘情水之间逡巡，瞬间明白了什么，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痛苦和豁出去的神情，“错了！都错了！”
他指着自己胸口，声音激动：“该喝忘情水的是我！是我鱼日！我爱上了红儿大姐，可大姐眼里只有食神！我才是那个最应该忘记的人！你们这算什么？互相折磨给谁看？”
说着，不等青儿和赵渊反应，鱼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两人手中的玉瓶，仰头就将两份忘情水统统灌进了自己嘴里！
“鱼日！不可！”青儿惊呼。
但已经晚了。
药液入喉，鱼日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老大，随即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咚”地一声砸在地上，不省人事。
“鱼日！”赵渊一个箭步冲上前。
孩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止住了哭声，抽噎着看着倒在地上的鱼日。
青儿连忙俯身，指尖凝聚灵力，点在鱼日眉心，柔和的光芒缓缓注入。过了一会儿，鱼日眼皮颤动，悠悠转醒。
他茫然地坐起来，摸了摸后脑勺，看着围着他的赵渊和青儿，疑惑道：“赵兄？五妹？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地上了？”
他神色如常，语气熟稔。
青儿和赵渊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鱼日，你……还记得我们？”青儿试探着问。
“当然记得啊！”鱼日一脸莫名其妙，“你是五公主青儿，他是赵渊赵兄，我还能忘了不成？”
“那……我大姐红儿和食神呢？”
“记得啊，天庭的神仙眷侣嘛！”
“七妹紫儿和董永呢？”
“董永那傻小子，运气倒好，娶了七公主，我当然记得！”
他对答如流，记忆清晰，与平时毫无二致。
难道……忘情水失效了？两人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既有庆幸，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青儿沉吟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袖中又取出一物，是一块留影石。她注入法力，石头上投射出一幅清晰的动态影像——正是四公主绿儿，在瑶池畔舒展身姿，翩然飞天的绝美画面，她笑容明媚，神采飞扬。
青儿将影像转向鱼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几乎屏住呼吸地问道：
“鱼日……你认识她吗？”
鱼日的目光落在影像中绿儿的脸上，他歪着头，仔细端详了片刻，脸上露出了纯粹而礼貌的、面对陌生人的疑惑神情。
他转过头，看向青儿，非常自然地问道：
“这位大姐是谁？长得挺俊的，也是天上的仙女吗？”
一瞬间，小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青儿手中的留影石光芒倏地熄灭，赵渊瞳孔骤缩，而刚刚死里逃生、却唯独彻底遗忘了那段刻骨铭心爱恋的鱼日，依旧一脸茫然，浑然不知自己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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