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与愧疚

我第无数次在凌晨四点惊醒时，窗外的雨还没停。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像极了车祸那天檀健次眼底的水汽——他抱着我从变形的副驾里出来，西装上沾着我的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反复说“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孩子”。

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我们冷战结束，准备迎接新的生活，我在车上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变故发生在檀健次接电话的时候，一辆车朝我开了。我只记得剧烈的冲击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再醒来时，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脏狂跳的声音，还有他落在我耳边的、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对不起我害了你和孩子”。

住院的半个月里，檀健次推掉了所有工作。他每天坐在病床边，给我读剧本解闷，帮我擦手擦脸，连医生来换药时，他都会攥着我的另一只手，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汗。有一次护士来量血压，说我的心率有点快，他立刻紧张地问是不是哪里疼，是不是他照顾得不好，直到护士再三解释“只是正常波动”，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我知道他在愧疚。可车祸明明是司机的错，跟他没有关系。我无数次跟他说“不是你的错”，他却只是摇摇头，眼神里的自责越来越重。他会盯着我打石膏的腿发呆，会在我睡着后偷偷翻看车祸现场的照片，会在我提到“开车”两个字时，瞬间绷紧身体。

出院那天，他特意找了代驾。上车时，他先帮我把副驾的座椅调至最舒服的角度，又拿出一个厚厚的靠垫垫在我背后，动作小心翼翼，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车子启动后，他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频繁地看后视镜，好像怕再出现什么意外。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

从那以后，檀健次的愧疚开始变得具体，像一张细密的网，把我和他都困在里面。他会记住我所有的忌口，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营养餐；会在我出门时，提前查好所有路线，避开那天出事的路段；会在睡前给我按摩受伤的腿，力道轻得像羽毛，却每次都能让我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可这些小心翼翼的弥补，反而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我知道他是好意，是想让我快点好起来，是想减轻自己的愧疚。可我控制不住地想，如果那天我没有提议去录音棚，如果我没有在车上，如果我陪他一起去外面打电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抑郁症是在出院后一个月复发的。那天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檀健次蹲在地上，仔细地擦拭我康复训练用的助行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自责。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呼吸不过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往下掉。他听到动静，立刻站起来，慌张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助行器硌到我了，我却只是摇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从那天起，我开始失眠。晚上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放车祸那天的画面——车刺眼的灯光、车身碰撞的巨响、檀健次抱着我时颤抖的手臂。我会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不仅没能照顾好自己，还让他背负了这么重的愧疚；我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耽误了他的工作，影响了他的心情；我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天出事的是我一个人，是不是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檀健次好像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开始更频繁地陪在我身边，即使要去公司处理工作，也会每隔一个小时给我发一次消息，问我在做什么，有没有按时吃饭。有一次他去外地出差，晚上视频通话时，我不小心说了句“今天腿有点疼”，他第二天一早就赶了回来，手里还提着我爱吃的草莓，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是不是我不在家，你就没好好照顾自己？”他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检查我的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去出差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厉害。“不是的，”我摇了摇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没关系。你工作那么忙，不用特意赶回来的。”

“怎么会没关系？”他抬起头，眼神里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受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我每天都在想，如果那天我不不带你出去，如果我能更早发现那辆车，如果我……”

“别说了！”我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檀健次，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了？车祸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要跟你去的，是我自己没注意安全。你现在这样，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特别对不起你。”

他愣住了，看着我掉眼泪，手抬起来想碰我的脸，却又缩了回去，最终只是无措地坐在地上，声音沙哑地说：“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那天之后，我开始刻意回避他。他给我打电话，我会找借口说在忙；他想陪我吃饭，我会说自己不饿；他要帮我按摩腿，我会说已经自己按过了。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实在没办法面对他眼底的愧疚，那像一面镜子，照出我所有的脆弱和自责，让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抑郁症越来越严重。我开始食欲不振，体重在半个月里下降了十斤；我会突然对所有事情都失去兴趣，连以前最喜欢的写作都提不起劲；我会在白天昏昏沉沉，晚上却精神得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医生给我加了药量，叮嘱我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可我怎么能不负担？每次看到檀健次因为我而日渐憔悴，每次听到他说“对不起”，我都会忍不住想，是不是我消失了，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是不是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就不会经历这些？

有一次，我在整理房间时，不小心翻到了檀健次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车祸后他的心情——“今天看到她腿上的疤痕，我又想起了那天的事，是我没保护好她”“她今天没怎么吃饭，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她不开心了”“我真希望受伤的是我，而不是她”。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知道他爱我，知道他因为我受伤而自责，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他，越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把日记本放回原处，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可心里的自责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那天晚上，檀健次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他坐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月亮。“我听朋友说，月亮象征着守护，”他把项链拿出来，想帮我戴上，“我希望它能代替我，一直守护着你。”

我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我往后退了退，小声说：“我不需要这个，你还是收起来吧。”

他的动作僵住了，眼神里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愧疚。“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委屈，“还是你还在怪我？”

“我没有怪你，”我摇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只是觉得，我不配得到你的守护。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也不会耽误这么多工作。檀健次，你能不能别再对我这么好了？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特别自责。”

他看着我，突然伸出手，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却带着一丝颤抖，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压抑的哭声。“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说着，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自己的愧疚，却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我不该让你这么难受，不该让你这么自责。”

我靠在他的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不是你的错，”我哽咽着说，“是我自己太脆弱了，是我自己没办法走出阴影。我也想好好的，也想让你开心一点，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他告诉我，车祸后他每天都在害怕，害怕我会留下后遗症，害怕我会因为这件事而离开他，害怕自己再也不能保护好我。他说他知道自己的愧疚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我受伤的样子，就觉得是自己的错。

我也告诉他，我每天都在自责，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我告诉他，我很害怕看到他眼底的愧疚，那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特别对不起他。

他听着我的话，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羽毛：“以后我们都别再这样了，好吗？车祸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要往前看。我不会再让你因为我的愧疚而自责，你也别再因为这件事而否定自己。我们一起努力，慢慢好起来，好不好？”

我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心里的冰山好像有了一丝松动。我点了点头，小声说：“好。”

那天之后，檀健次真的改变了很多。他不再频繁地说“对不起”，也不再刻意回避车祸的话题，反而会主动跟我聊一些开心的事，比如他新专辑的进展，比如我们以后想去的地方。他会陪我一起做康复训练，在我累的时候给我加油打气；会陪我一起看喜剧电影，在我笑的时候，眼底也会露出久违的笑容。

我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虽然偶尔还是会在深夜想起车祸的画面，还是会有自责的情绪，但我知道，檀健次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面对。我开始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好起来。我知道，只有我好了，檀健次才会真正地开心，我们的未来才会充满希望。

有一天，我们一起去了录音棚楼下。那家糖炒栗子店还在，老板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要一斤糖炒栗子。檀健次笑着点头，然后牵起我的手，说：“今天我们不仅要吃糖炒栗子，还要把上次没完成的demo录完。”

我看着他眼底的笑容，心里暖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我知道，虽然车祸给我们留下了阴影，但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一定能走出阴影，迎接更美好的未来。

后视镜里的雾总会散去，就像我们心中的阴影，总会被阳光照亮。而檀健次，会一直牵着我的手，陪我一起走向那个充满阳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