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歌

帝辛七年，春。

朝歌城迎来了十年不遇的倒春寒。本该桃李争妍的时节，檐下却挂着细长的冰凌，呵气成雾。玄鸟旗在凛冽的风中猎猎作响，宫墙深苑，一派肃杀。

文溪跪在寿仙宫冰冷的玉阶前，已经两个时辰。她是冀州侯苏护之女，一月前，作为平息王怒的“贡品”，被送入这龙潭虎穴。

“大王有令，宣——苏氏女，入殿觐见！”

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文溪深吸一口气，压下裙摆的微颤，垂首敛目，跟着引路宫人，步入那象征着大商至高权柄的殿宇。

殿内暖香馥郁，与殿外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青铜兽首吞吐着袅袅香烟，地上铺着厚厚的西戎贡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她不敢抬头，只依礼跪伏：“罪臣之女苏文溪，叩见大王。”

上方许久没有声音。只有一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玩味，更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目光如有重量，刮过她的脊背，让她每一寸肌肤都绷紧。

“抬起头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质，在这空旷的殿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鸣。

文溪依言缓缓抬头。

玉旒之后，是一张极其年轻却也极其威严的面庞。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岳，薄唇紧抿，勾勒出冷硬的线条。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寒潭，此刻正清晰地映着她苍白却难掩绝色的容颜。他没有穿正式的冕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领口袖缘绣着暗金色的夔龙纹，更添几分随性下的危险。

这便是大商的王，帝辛，子受。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文溪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然后，他微微倾身，玉旒晃动，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苏护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一句话，让文溪的心沉入谷底。父亲冀州侯苏护，因不满加重赋税，上书直言，触怒君王，才有了她今日之祸。大王此言，是讥讽，还是……

“即日起，留在寿仙宫，侍奉笔墨。”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也没有立刻的折辱，只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排。然而，“侍奉笔墨”四个字，却让文溪背后沁出冷汗。谁不知道，寿仙宫是大王日常起居、处理机要之所？留在这里，意味着她将时时刻刻处于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王眼皮底下。

“臣女……领旨。”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帝辛似乎对她的顺从很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是否顺从。他挥了挥手，便有两名宫娥上前，无声地引着文溪退至殿侧一方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旁。

书案上堆积着简牍帛书，一旁摆放着研磨好的朱砂墨。她的“职责”，便是维持墨汁的浓稠，在他需要时，递上蘸饱墨的笔。

帝辛不再看她，重新拿起一份简牍，专注批阅。殿内只剩下竹简翻动和笔尖划过帛书的细微声响。

文溪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无形的空气。然而，那属于王者的、混合着龙涎香与淡淡墨香的气息，却无孔不入地萦绕在她周围。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外的天色渐渐昏暗。宫人悄无声息地点亮宫灯，昏黄的光线将帝辛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巨大而扭曲。

忽然，他将手中的玉笔往笔山上一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更衣，去鹿台。”

内侍连忙上前伺候。帝辛站起身，他身形极高，玄色袍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窄，气势迫人。经过文溪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

“你也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