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帝国最高医疗中心的顶层，特护病房内安静得只剩下各种精密生命维持仪器运行时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昂贵却无力的营养液混合的味道，试图掩盖生命逐渐流逝时那不可逆转的衰败气息。
烬夜独自坐在病床边，宽厚的脊背微微佝偻，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压。他紧紧握着床上女子那只苍白得几乎透明、布满针孔的手。她的手冰凉无力，像一碰即碎的玉器。
他的妻子，霜绪，曾经被誉为帝都最耀眼的明珠，如今却如同一株失去水分的名贵花卉，在病魔的残酷折磨下日渐枯萎。一种罕见的、被现代医学宣判死刑的基因崩解症，正一点点蚕食着她最后的生机。她依靠着最先进的科技仪器维持着心跳与呼吸，但谁都明白，这只是徒劳的拖延，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反而越来越浓重。
烬夜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妻子沉睡中依旧柔美的轮廓，但那深陷的眼窝和灰败的肤色，却像尖刀一样剜着他的心。他曾是上帝最虔诚的信徒之一，在琉璃子刚病倒时，他日夜跪在圣像前祈祷，祈求神迹降临，甚至动用权势请来了教内最有名的驱魔师和圣疗师。然而，一切皆是徒劳。圣水洒下，经文诵念，她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上帝的沉默，如同最冰冷的嘲讽，将他虔诚的信仰击得粉碎，只留下无尽的疲惫与更深沉的绝望。
科技救不了她，上帝抛弃了她。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那条被帝国明令禁止、被视为异端邪说的道路：魔法，永生之秘，女巫那违背自然法则的力量！
他看着霜绪微弱起伏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可能是最后一次。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无边焦虑和濒临疯狂的决心在他胸腔中翻腾、燃烧。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煎熬。
“我一定会救你，霜绪。”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妻子冰凉的手背上，声音嘶哑，如同野兽受伤后的低吼，充满了偏执的疯狂，“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是神是魔……谁敢阻挡我，我就毁了谁！永生……我一定要得到！”
极致的情绪爆发后，是死一般的冰冷与寂静。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痛苦和脆弱已被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酷到极致的理智所取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只剩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森然寒光。
他轻轻放下妻子的手，为她掖好被角，动作甚至称得上一丝温柔，但转身离开病房时，他的背影已然重新变得挺拔、坚硬，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
回到总部，他的办公室冰冷而空旷。烬夜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坐镇指挥中心，下令调取过去一周内，所有与核心囚禁区、三级药剂师腐樱相关的监控录像、门禁记录、物资调取清单。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腐樱那看似完美的解释，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漏洞。
“总监，所有监控记录均已调出，经过初步筛查，未发现异常。”技术官恭敬地汇报，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烬夜面无表情，亲自坐在巨大的光屏前，一帧一帧地审阅。高速路口的监控、研究所走廊的、囚笼外部的……画面清晰，时间连贯，没有任何中断或修改的痕迹。腐樱的身影偶尔出现，总是行色匆匆，带着研究员特有的专注和疲惫，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关押瞳子的囚笼，始终安静地显示在监控一角，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一直蜷缩在那里。
“不可能……”烬夜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腐樱是他亲手提拔的，她的能力他清楚，正因为清楚，才更觉得这种“毫无进展”不合常理。他下令动用最高权限，进行底层数据流分析和能量签名比对。
然而，腐樱的“幻视药水”效力非凡，它并非粗暴地删除或覆盖数据，而是在物理层面微妙地扭曲了光线和能量信号，使得记录下来的画面本身就是“正常”的，即使是最深层的分析，也只能得出“设备运行正常，记录无篡改”的结论。
技术团队忙碌数小时，最终战战兢兢地回报：“总监，所有数据核查完毕……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篡改或异常信号。”
烬夜沉默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每一声都像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上。冰冷的愤怒在他眼底积聚。没有异常？这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猛地起身，一言不发，大步走向地下深层监狱。他要去亲眼确认那个“样本”！
抗魔囚笼里，“瞳子”依旧蜷缩在角落，身体微微颤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她像是受惊的动物般猛地缩紧身体，将脸深深埋起来，只露出杂乱的黑发和一双写满恐惧、隐约泛红的眼睛。她发出的呜咽声细微而绝望。
烬夜站在笼外，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上下扫视着她。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那恐惧的样子，那微弱的不祥波动，都和之前一样。
“把门打开。”他冷声下令。
守卫连忙打开牢门。烬夜走了进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他蹲下身，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触手的皮肤冰凉，带着非人的弹性。
“看着我。”烬夜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告诉我，永生的秘密是什么？你的力量，藏在哪里？”
“瞳子”只是惊恐地摇头，泪水涟涟，嘴唇哆嗦着，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像是吓破了胆。
烬夜的耐心，在妻子病危的倒计时和重重疑云下，终于消耗殆尽。怀疑和焦躁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不说？没关系……科学会让你开口的。”他松开手，站起身，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把她带到一级实验室，准备好‘深度萃取’程序。”
“总监，腐樱药剂师说过，强刺激可能……”旁边的研究员试图提醒。
“现在这里由我直接指挥！”烬夜厉声打断他，目光扫过，让那人瞬间噤若寒蝉，“执行命令！”
很快，“瞳子”被强行固定在了实验室中央的特制电椅上。冰冷的金属束缚带勒紧她的四肢和腰部，复杂的线缆和传感器贴片连接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头顶，一个散发着幽蓝光芒、刻满符文的环形仪器缓缓降下，对准了她的太阳穴——这是最新型的“灵与力”解析装置，号称能强行剥离并分析超自然能量。
烬夜就站在观察玻璃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亲自监督，他要亲眼看到结果。
“开始注射‘吐真剂VII型’，剂量最大化。”他冷冷下令。
一名研究员操纵机械臂，将一支装有浑浊液体的粗大针管，狠狠刺入“瞳子”的脖颈静脉。液体被快速推入。
“瞳子”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但依旧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能量反应被检测到。
“能量读数无变化！生命体征出现剧烈波动！”监控员报告。
“加大电刺激，激活她的求生本能！”烬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强大的电流瞬间通过电椅，“瞳子”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弹动、扭曲，皮肤表面浮现出焦糊的痕迹，口中甚至喷出白沫。然而，解析仪器依旧沉默着，没有任何魔力信号被捕获。
“不可能！继续！抽取她的骨髓液和脑脊液！重点分析！”烬夜的声音开始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和疯狂。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粗长的穿刺针毫不留情地刺入“瞳子”的脊椎和头骨。然而，流出的并非预想中蕴含强大生命力的液体，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混合着些许灵性残留的暗绿色浑浊液体！
“这……这是什么？”操作的研究员惊呆了。
烬夜猛地推开他，亲自冲到实验台前。他看着那些被抽取出来的、毫无生命活性可言的草药汁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暴怒前的死寂。
“扫描她的全身！每一寸！”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
高精度扫描仪迅速掠过“瞳子”的身体。结果显示，内部根本没有正常的器官组织和骨骼结构，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经过炼金处理的草药、矿物粉末以及一个作为核心驱动、正在迅速消散的微弱灵性符核！
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这是一个用魔药和炼金术制造出来的、极其逼真的替身人偶！
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期待、焦灼、疯狂的研究……最终却得到了这样一个荒谬而讽刺的结果！
“啊——！！！”烬夜猛地一拳砸在昂贵的实验仪器上，坚硬的合金外壳瞬间凹陷下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被彻底愚弄、希望破灭后产生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腐——樱——！”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杀意，“你竟敢……你竟敢耍我！！”
所有的疑点都有了答案。为什么进展缓慢？为什么强调情绪稳定？全都是拖延时间的借口！她早就偷梁换柱，把真正的样本藏了起来！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一个草药袋子研究了一整天！
愤怒如同火山在他体内爆发，但极致的愤怒之后，反而是一种可怕的、冰封般的冷静。他喘着粗气，看着实验台上那个已经开始逐渐融化、变回稻草和草药原形的“替身”，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他失去了真正的样本，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还被自己的手下狠狠戏耍了一番。这是绝不能容忍的耻辱！
但他，烬夜，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从来靠的就不是仁慈和宽容。
“很好……腐樱……你很好。”他缓缓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制服，脸上所有的暴怒情绪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令人胆寒的、绝对零度般的平静和决心。
“启动最高紧急预案。”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比咆哮更恐怖的力量，“目标：三级药剂师腐樱。罪名：叛国、窃取最高机密样本、欺诈。授权：无限开火权，允许使用任何必要手段，包括记忆读取和灵魂拷问。要求：活要见人，死……也要找到那具红瞳的尸体！”
“封锁所有出口，彻查腐樱过去三个月的一切行踪、通讯、人际关系！她一定有同党，有藏身之处！就是把帝都翻过来，也要把真正的瞳子，给我找出来！”
命令如同最冰冷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帝国庞大的暴力机器。
烬夜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正在消散的草药残骸，转身离去，背影决绝而恐怖。他，将是那个最冷酷、最不计后果的猎人。为了霜绪，他不介意让整个帝都，都为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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