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脉络,远非表面那般光鲜规整。在高楼大厦的阴影之下,在错综复杂的旧城巷弄深处,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维系着这座城市另一面的运转。那家位于腐樱藏身之所巷口的、名为“李氏杂货”的破旧铺面,便是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隐秘节点。
铺子门脸狭小,木质招牌因年久失修而漆皮斑驳,字迹模糊。橱窗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里面随意堆放着一些过时的廉价玩具、积压的日用品,看起来毫无生气,与周围逐渐现代化的环境格格不入。寻常路人绝不会多看一眼,只会将其视为旧城改造浪潮下即将被吞噬的残渣。
然而,对于某些特定的人群而言,这家杂货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它是帝都地下世界一个低调却关键的中转站与信息交换点,尤其对于那些与“非科学”力量有所牵扯的存在——隐匿的女巫、与恶魔有所勾连的信徒、乃至其他游走于灰色地带的异能者。在这里,你可以用特定的暗语,换取到外面绝对找不到的东西:受过祝福或诅咒的圣物残片、蕴含微弱魔力的草药、记载禁忌知识的残页、甚至是一些不便宣之于口的隐秘消息。
经营这家铺子的李婆婆, 就是一个谜。她看起来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眼神浑浊、整日打着瞌睡的普通老妇,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行动迟缓。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或许能发现她那偶尔从眯缝眼中漏出的、一闪而过的锐利精光,以及她那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摩挲某些“特殊商品”时异常稳定的姿态。
传言李婆婆身上流淌着某种极其稀薄古老的血脉,她的家族世代扮演着“中间人”的角色,游走于光暗之间,恪守着绝对的“等价交换”原则,不同立场、不同信仰的人都能在她这里进行交易,只要付得起代价。她不属于任何一方,又似乎与各方都保持着微妙的联系,如同一位在钢丝上行走的平衡大师。也正因如此,她的铺子才能在这日益严酷的“净化”风潮下,依旧诡异地存续着。
腐樱是这家铺子的常客。她所需的许多稀有魔药材料,明面上的渠道根本无法获取,只能通过李婆婆这里。而她们之间的关系,远非简单的买主与卖主。
二十多年前,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出现在了李婆婆的铺子门口。弃婴在这片混乱的旧城区并不罕见,但这个女婴却有些特别。她被发现时,不哭不闹,睁着一双异常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身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只有一枚看似普通、却隐隐散发着不祥波动的小巧黑色尾戒——那是她父母可能唯一留下的东西。
李婆婆本不想多事,但几个常来光顾的女巫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她们惊奇地发现,这女婴周身环绕着一种罕见的、纯净而强大的灵气,天生就与自然能量有着极高的亲和力,是修炼巫术的绝佳苗子。而且她长得玉雪可爱,眉眼间已能看出未来的绝色。
“李婆子,这孩子了不得啊,这灵光,简直是天生的‘容器’。”
“放在你这儿正好,你这地方,‘气’杂,能盖住她不少。”
“养着吧,李婆婆,以后多来光顾你生意!”
女巫们七嘴八舌,半是怂恿半是请求。她们大多孤僻乖张,却难得地对这个婴儿表现出了一致的喜爱和兴趣。
李婆婆看着女婴,又看了看那枚不祥的尾戒,最终叹了口气。她深知这孩子的身世恐怕牵扯极大,那与生俱来的灵气既是天赋,也可能是招致灾祸的根源。她想起最近听到的一些模糊传闻:帝都某个显赫家族接连遭遇诡异意外,似乎与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有关,那孩子被视为带来不祥的“克星”而被秘密处理……
或许,被遗弃在这里,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保护。
于是,李婆婆收留了她,给她取名“腐樱”——既是一种带着顽强生命力的植物,也暗合那枚黑色尾戒带来的、如影随形的晦暗命运。
腐樱就在杂货铺的后堂和阁楼里慢慢长大。她从小就显得比其他孩子更加安静、早慧,眼神里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和淡漠。她似乎本能地懂得如何隐藏自己,如何降低存在感。李婆婆并未刻意教导她巫术,但她却对铺子里那些“特殊商品”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常常能无师自通地辨认出一些草药的属性,甚至能模糊感知到某些物品上残留的情绪或能量。
然而,正如那“克星”的传言所示,腐樱的身边确实偶尔会发生一些难以解释的“意外”。某个试图欺负她的地痞第二天突然浑身长满奇怪的疹子;一个对她起了歹意的邻居商人很快生意破产、妻离子散;甚至有一次,一个前来调查可疑活动的低级净化员,在盘问过腐樱后不久,竟莫名其妙地摔断了腿……这些事件看似巧合,却隐隐指向一个事实:腐樱的存在本身,似乎会无意识地扭曲周围的“运气”,对心怀恶意者带来反噬。
李婆婆更加小心地保护着她,尽可能让她少与外人接触,并严厉告诫她不得显露任何异常。
转机发生在腐樱十二岁那年。一位常来购买特殊溶剂和催化剂的老妇人注意到了她。这位老妇人其貌不扬,穿着朴素,但李婆婆却对她格外敬重。她是一位真正的药剂师女巫,精通如何将魔法与草药学、炼金术完美结合,是这一领域硕果仅存的大师。她看出了腐樱体内蕴藏的、近乎完美的药剂师天赋——那种对材料极致敏锐的感知力、对剂量和火候近乎本能的掌控力,以及最重要的,能承受魔药炼制过程中巨大能量冲击的坚韧灵魂。
经过一番长谈和不为外人所知的“等价交换”,老药剂师收下了腐樱作为唯一的学徒。从此,腐樱开始系统学习那古老而危险的技艺。她进步神速,很快青出于蓝,甚至能改良许多古老配方。
可惜好景不长。数年前,帝国“净化”行动全面升级,那位老药剂师女巫不幸暴露,在一次围捕中被强行带走,据说不久后便在实验室里因过度实验而凋零。自此,腐樱便成了世界上已知的、最后一位真正的药剂师女巫。她继承了老师的全部笔记和一小部分秘密遗产,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谨慎地隐藏自身,依靠李婆婆的渠道获取必要的物资,同时利用研究所药剂师的身份作为完美伪装。
对于腐樱而言,李婆婆的杂货铺不仅是材料的来源,更是一个能让她短暂卸下伪装、感受到一丝微弱“归属感”的地方。李婆婆是知道她全部底细和秘密的人,是连接她与那个危险过去的唯一纽带,也是一种非血缘却深厚亲情的寄托。
因此,当她带着瞳子第一次走进杂货铺时,李婆婆那了然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神,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而李婆婆没有多问,只是如常地与她交易,便是对她最大的支持和保护。
这间小小的、破旧的杂货铺,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见证了腐樱从被遗弃的“克星”到隐秘药剂大师的成长,也如今,悄然庇护着另一双被追猎的、惊恐的赤瞳。它就像是汹涌恶潮中一个不起眼却异常坚固的漩涡中心,暂时维系着脆弱的平衡。但无论是腐樱还是李婆婆都明白,随着烬夜怒火的燃起,这份平静,恐怕即将被彻底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