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夏季,上海浦东机场T3航站楼大厅里,人声如沸水般翻腾。杉伟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站在“美国联合航空”的值机柜台前,手指紧张地抠着包带——那是他高二暑假在工地搬砖攒钱买的,拉链头已磨得发亮
“同学,你的护照。”
身后传来略带口音的声音。杉伟回头,见一个高个子男生举着他的护照,脸上带着腼腆的笑。男生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像两汪深潭,穿着印着校徽的蓝色T恤。
“啊,谢谢。”
杉伟接过护照,脸颊有些发烫。他认得这个男生,是隔壁班的排尔木扎,哈萨克族,听说篮球打得极好,每次运动会都能看到他在跑道上冲刺的身影。在这所乡镇高中里,他们像两条平行线,从未有过交集,却在即将跨洋的队伍里意外遇上
“我叫排尔木扎,你呢?感觉在哪儿见过你。”
男生主动伸出手,手掌宽大,指节分明。
“杉伟。”
他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触感温暖而有力。
“都是一个学校的,真巧。”
排尔木扎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
“我爸说让我出来看看,以后说不定能去国外读大学。”
杉伟“嗯”了一声,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沾了英语竞赛一等奖的光——学校包了往返机票和住宿费。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帆布鞋,鞋边还沾着点泥渍
飞往旧金山的航班要横跨太平洋,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像一场漫长的梦。杉伟靠窗坐着,排尔木扎就在他旁边。起初两人都有些拘谨,直到排尔木扎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牛肉干。
“我妈做的,尝尝?”
风干的牛肉带着浓郁的香料味,在舌尖慢慢化开。杉伟嚼着肉干,听排尔木扎讲他家乡的草原,讲夏天如何跟着阿爸放牛羊,讲冬天下雪时整个村子都被埋在白皑皑的雪里。那些带着青草气息的故事,让枯燥的飞行时光变得生动起来。杉伟也忍不住说起自己的事——老家的瓦房,田埂上的蒲公英,还有父母总在电话里叮嘱的 “别乱花钱”
“你英语那么好,以后肯定有出息”
排尔木扎啃着面包说,眼神里满是真诚。
杉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他的英语词汇量大多来自课本,真要和外国人对话,恐怕连一句完整的“谢谢”都憋不出来
飞机降落在旧金山国际机场时,正是当地时间清晨。阳光透过舷窗洒进来,给停机坪镀上一层金边。杉伟跟着人流走出舱门,鼻腔里涌入带着海风气息的空气,和家乡的尘土味截然不同。排尔木扎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这就是美国!”
观光团安排的酒店在唐人街附近,一栋十层楼高的建筑,外墙爬满绿色藤蔓。两人被分到同一个房间,标准间的两张单人床靠着墙,窗外能看到穿梭的黄色出租车和用中文写的广告牌。放下行李,杉伟先走到窗边,掏出那部老旧的智能手机——他特意在出发前开通了国际漫游,虽然话费贵得让他肉疼,但必须给家里报个平安
电话接通的瞬间,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
“小伟?到了吗?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
“妈,我到了,一切都好 ”
杉伟靠在窗框上,看着楼下陌生的街景,眼眶突然有点热
“酒店可干净了,床也软,就是说话不太能懂,好在有导游”
“别乱跑,跟着大部队走。”父亲接过电话,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缺钱就说,别委屈自己”
“知道了爸。”杉伟吸了吸鼻子“
“ 我会拍照片给你们看的”
挂了电话,排尔木扎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给家里打电话呢?”
“嗯”
杉伟把手机揣进兜里
“你不打吗?”
“昨晚在飞机上打过了,我妈让我多拍点旧金山的照片。”
排尔木扎转过身,手里拿着相机
“走,出去转转?听说唐人街的早茶不错。”
接下来的七天,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第一天去金门大桥,排尔木扎非要拉着杉伟在桥中间合影,海风把两人的头发吹得像鸡窝,照片里的他们笑得露出牙床。第二天逛渔人码头,杉伟第一次看到海狮趴在浮标上晒太阳,圆滚滚的身子扭动着,引得游客们阵阵发笑。排尔木扎买了两个巨大的螃蟹面包,递给杉伟一个
“尝尝,比咱学校的烤红薯香。”
他们去了斯坦福大学,在棕榈树成荫的校园里,排尔木扎指着那些拿教科书的学生说
“以后我也要来这里读书。”
杉伟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悄悄羡慕——他从未敢想过“留学”这两个字,对他来说,能读完国内的大学就已是奢望
在九曲花街,他们跟着观光团慢慢往下走,路边的绣球花开得像彩色的云。排尔木扎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个卖冰淇淋的摊位
“我请你吃。”
杉伟想拒绝,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拉了过去。香草味的冰淇淋甜得发腻,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着汽车在弯曲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嘴里的冰凉慢慢化成温暖
“你说,这里的人会不会也有烦恼?”
杉伟舔着冰淇淋问
排尔木扎想了想
“肯定有啊,说不定他们还羡慕咱们呢”
他指了指远处的海面
“你看这海,在哪儿看不是蓝的?”
杉伟笑了,觉得这话挺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