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傍晚,夕阳的余晖撒在港口的每一个角落,将海面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观光团的行程画上句点,游客们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朝着停靠在岸边的“太平洋号”游轮走去。这艘通体雪白的巨轮宛如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城堡,庞大的身躯在余晖中散发着庄严而宁静的气息,船身反射着粼粼波光,仿佛与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
“还是船上舒服,能躺着看海”
排尔木扎一踏进船舱,就把沉重的行李往柔软的床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几步走到窗边,兴奋地往外探了探头,目光追随着远处掠过的海鸟,脸上满是轻松惬意的笑容
“刚刚听导游说晚上有舞会,去不去?”
排尔木扎转过身,冲正在整理背包的杉伟扬了扬眉毛,语气里满是期待
杉伟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背包的拉链,轻声说道
“我不会跳舞,还是在房间待着吧”
他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那是出发前母亲特意为他准备的,封面上还贴着一张小小的自拍照。他翻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开始认真记录这几天的见闻——这是母亲反复交代的,让他记详细些,回来好一字一句讲给她和父亲听。杉伟和排尔木扎的房间在船舱二层,推开窗户,就能看到窗外一望无际的海面,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铺满了无数碎钻
游轮在平静的海面上平稳地行驶了三天。白天,杉伟有时会跟着人群来到甲板上,找一把躺椅坐下,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看着孩子们在甲板泳池里嬉闹追逐,他们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有时,他会躲进安静的阅览室,在书架上翻找那些带有精美插图的旅行杂志,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页,仿佛能透过文字和图片,触摸到那些遥远国度的风土人情。到了晚上,他总爱趴在甲板的栏杆上,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海面上的星空格外清澈明亮,比家乡夜晚看到的要璀璨得多,银河像一条流淌的光带,横亘在深邃的夜空中,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栏杆上。他渐渐开始习惯这种漂浮在海上的生活,甚至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一直这样漂下去该多好——不用去想下个月到期的房租,不用忧愁父母日渐佝偻的背影和鬓边新增的白发,不用面对同龄人早已开始规划的买房、结婚、生子的未来轨迹
然而,变故毫无征兆地发生在第四天凌晨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杉伟正沉浸在梦乡中,一阵剧烈的晃动猛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像被弹簧弹起似的猛地坐起来,心脏“咚咚”狂跳,只见桌上的水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里面的水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排尔木扎也被惊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
“咋了?地震了?”
话音未落,整艘船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推了一把,猛地朝左侧倾斜。杉伟和排尔木扎猝不及防,像两个被丢弃的布偶,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疼得他们闷哼出声。走廊里瞬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和杂乱的奔跑声,还夹杂着船员用英语大喊的“紧急情况”的指令,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杉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窗边,只见窗外的海面早已不是往日的平静,巨大的浪涛掀起数米高,黑色的浪涛里裹着白色的泡沫,像一头咆哮的巨兽,疯狂地拍打着船身
“不好!穿救生衣!快!”
排尔木扎反应极快,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一个翻滚从床上爬起来,迅速从床底拖出两件鲜艳的橙色救生衣,扔给杉伟一件。杉伟的手抖得厉害,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怎么也系不上救生衣的卡扣,急得额头直冒汗。排尔木扎见状,立刻冲过来,三两下就帮他系好了,然后才低头快速系自己的
船身的倾斜越来越厉害,衣柜失去平衡,“轰隆”一声倒在地上,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与地上的玻璃碎片混在一起。广播里传来一个女声,语气沉重而急促,说台风突然突袭,让所有人立刻到甲板集合。杉伟跟着排尔木扎往门口跑,走廊里已经积了没过脚踝的水,冰冷的海水带着一股刺鼻的铁锈味,浸湿了他们的裤脚。黑暗中,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平日里熟悉的面孔此刻都变得陌生而扭曲
“抓紧我!”
排尔木扎紧紧抓住杉伟的手,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布满了汗水。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水中往楼梯口挪,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突然,船身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巨大的骨头被生生折断,倾斜的角度骤然变大,杉伟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样被猛地抛了出去,排尔木扎死死拽着他的手,两人一起顺着倾斜的楼梯滚了下去,身体撞在台阶上,疼得钻心
“快跑!船要沉了!”
有人从他们身边踉跄着跑过,嘴里喊着模糊不清的中文,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杉伟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抬头看到甲板上的人们正惊慌失措地往救生艇的方向冲。排尔木扎的额头不知在什么时候磕破了,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落在衣服上,染红了一片,但他仿佛没有丝毫感觉,只是拉着杉伟,拼命往最近的一艘救生筏跑去
海浪疯狂地拍打着甲板,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鞭子一样狠狠抽在脸上,生疼。救生艇周围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人,大家互相推搡着,尖叫着,都想尽快登上救生筏。杉伟被人群裹挟着挤到了前面,他回头望去,看到排尔木扎被几个人挡在了后面,正焦急地往前挤
“排尔木扎!快!”
杉伟大声喊着,声音在风雨声和尖叫声中显得格外微弱
排尔木扎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上,自己则继续拼命往前挤。就在杉伟抓住救生筏边缘,准备用力爬上去的时候,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整艘游轮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下沉,甲板倾斜的角度大得让人站立不稳。人群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地滚向漆黑的大海,排尔木扎也被混乱的人群卷了进去。他在冰冷的海水里拼命挣扎着,朝着杉伟的方向伸出手,脸上满是恐惧
“杉伟!我不会游泳!”
排尔木扎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海浪声中显得那么无助
杉伟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混合着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想也没想就要跳下去救他,却被身边一个陌生的男人死死拉住
“别傻了!下去就是死!”
男人嘶吼着,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变形
杉伟眼睁睁地看着排尔木扎在海浪里起起落落,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爽朗笑容的脸,此刻写满了绝望和恐惧
“抓住那个!”
杉伟指着不远处漂浮着的一块木板,声嘶力竭地喊,希望排尔木扎能听到
排尔木扎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拼尽全身力气往木板的方向游去,但动作笨拙而慌乱,像一只溺水的鸟,在汹涌的海浪中显得那么渺小。突然,一个巨大的浪头猛地拍过来,将他彻底吞没。杉伟只看到他的手在海面上徒劳地扑腾了几下,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不!!!”
杉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还没等杉伟从失去同伴的巨大悲伤中缓过神来,一个更大的巨浪铺天盖地般扑了过来,将整个救生筏掀翻,救生筏上的所有人都瞬间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咕…救…咕咕…救…我”
杉伟在水里拼命挣扎,呛了好几口又咸又涩的海水,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慌乱中,他的手胡乱地抓着,突然触碰到了救生筏上的一根绳子,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攥在手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发力,终于将身体拖上了救生筏
不知在海上漂浮了多久,狂暴的风暴渐渐平息,天边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将黑暗的海面染上了一抹淡淡的亮色。杉伟瘫在小小的救生筏上,浑身湿透,嘴唇干裂得像要裂开,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茫然地环顾四周,除了无边无际的蓝色海面,什么都没有。那艘庞大的“太平洋号”消失了,同行的游客消失了,那些曾经的喧嚣、恐惧、哭喊……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和这只小小的救生筏,像被整个世界遗忘的一粒尘埃,在茫茫大海中孤独地漂浮
胃里空荡荡地抽痛着,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他忽然想起救生艇的格子里应该存放着应急物资,于是艰难地挪动身体,摸索着打开格子,里面果然有几瓶矿泉水、几包压缩饼干、一个橙色的哨子和一把银色的瑞士军刀。他颤抖着拧开一瓶水,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冷的液体流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生机
“有人吗?”
他对着空旷的海面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回应他的,只有海浪拍打救生艇的“哗啦哗啦”声,单调而孤寂
接下来的几天,杉伟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孤独里漂浮。白天,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毫无遮挡地炙烤着他,皮肤被晒得通红刺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夜晚,冰冷的海风带着寒意袭来,他蜷缩在狭小的艇子里,看着星星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缓慢移动,像一个个沉默的旁观者。他每天都严格控制着食物和水的用量,只敢吃一小块压缩饼干,喝半瓶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救援的那一天
他开始产生幻觉。有时会看到远处有模糊的船影驶过,他立刻拼命地吹哨子、挥手,直到手臂酸痛,才发现那只是海市蜃楼,是自己极度渴望下产生的幻象;有时会听到父母在耳边喊他的名字,温柔而熟悉,他猛地坐起来,四处张望,却只有空荡荡的海面和无尽的沉默。他对着大海说话,说自己的童年,说小时候和伙伴们在村口的小河里摸鱼的趣事,说学校里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糗事,说自己对未来的幻想——他曾想过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攒钱给父母盖一座新房子。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只剩下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进海水里,瞬间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