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无声的证言

　　市局大楼那冰冷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将灯火通明的世界与林默彻底隔绝。夜风卷着城市的尘埃和尾气味扑面而来，吹在他发烫的脸上，却带不起一丝凉意，只有一种被拒之门外的屈辱和滚烫的焦躁。

　　他们不信。

　　那瞬间穿透骨髓的恐惧，那诡异香气的残影，在他感知里真实得如同实体，但在那些穿着制服的人眼里，只是疯子毫无根据的呓语。

　　“专业的刑侦和技术人员…”林默低声重复着那个女警官的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如果他们真的那么专业，怎么会对那么明显的不协调视而不见？那个苏雅，她表演得完美，可那份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指在旧外套口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路过一个垃圾桶时，他几乎想把它扔进去——连同里面那个记录了苏雅采访视频的新闻页面一起。

　　但他停住了。

　　脑海里闪过的不是苏雅，而是林夕。是那个木质书签上古怪的蕨类图案，是那几乎散尽、却曾同样萦绕在妹妹遗物上的冷冽腥甜。

　　不是巧合。

　　他猛地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空气，肺叶被刺得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一点。

　　他们不信，那就自己查。

　　证明给他们看。

　　***

　　第二天，出版社资料室的灰尘似乎更加厚重了。林默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绿植养护文字像一群蠕动的蚂蚁。他努力集中精神看了几行，最终还是徒劳地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需要信息。关于那三个失踪者，尤其是他们的私生活，那些不会写在新闻通稿里的部分。

　　官方渠道走不通，他还有别的办法。他打开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本地网络论坛的页面，这里充斥着各种都市传说、八卦流言和求助信息，真假混杂，像一座信息的垃圾场，但有时也能淘出意想不到的金子。

　　他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头像默认是一片灰色。然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搜索关键词：“宏远科技张哲瀚”、“市一院外科医生失踪”、“师大附中老师”。

　　相关的帖子不少，大多是转发新闻和表达震惊担忧的。他耐着性子一页页翻下去，过滤掉无用的信息。

　　关于那位外科医生的板块里，一个几天前的匿名回复引起了他的注意：

　　『“完美丈夫”？笑死。听说他在科室里口碑差得很，对实习生呼来喝去，好像谁都欠他一样。上次还有个实习生被他骂到当场辞职。』

　　林默的目光在这条回复上停顿了几秒。职场霸凌？这似乎和“完美”的形象略有出入。他记下了这一点，但没发现与“香气”或更异常的东西有关。

　　他切换页面，看向那位中学老师的讨论区。这里更多是学生和家长表达的惋惜。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一个被淹没在众多回复里的短帖跳了出来：

　　『王老师那天好像收到一个匿名礼物，是个很小的金属书签，味道怪怪的，他还开玩笑说是不是哪个学生整蛊他。』

　　林默的呼吸骤然一停！

　　金属书签！味道怪怪的！

　　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几乎有些颤抖地滑动鼠标。发帖人的ID是“迷茫的向日葵”，最后登录时间是昨天。他尝试点开发送私信的窗口，却发现对方设置了拒绝接收。

　　线索似乎又断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重新落回“外科医生”和“张哲瀚”的页面上。为什么只有老师提到了“书签”和“味道”？是另外两人身边没有类似物品，还是…没被人注意到？

　　他需要更直接的信息。需要接触到那些真正了解他们私下样子的人。

　　机会在下午意外降临。

　　主编把他叫进办公室，扔给他一摞厚厚的书稿：“小林，宏远科技那边有个合作项目，出了本企业文化相关的书，那边要求我们派个编辑过去当面沟通一下细节，主要是关于他们张副总牵头的一个公益板块…唉，本来小刘去的，他临时病了，你跑一趟吧。”

　　宏远科技？张副总？张哲瀚？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却维持着一贯的淡漠，他推了推眼镜，接过书稿：“好。”

　　***

　　宏远科技的前台小姐笑容标准，但在听到“出版社”和“沟通张副总负责的书稿”时，笑容瞬间僵硬，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和同情。

　　“您…您请稍等，我联系一下现在负责这个项目的李经理。”

　　等待的间隙，林默状似无意地打量四周。空气里是高档香薰机喷出的、千篇一律的雪松味，干净、冰冷，掩盖不住一种无形的低气压。员工们步履匆匆，交谈声压得很低，眼神里带着一种尚未散尽的惊疑。

　　“您好，我是李文博。”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的男人快步走来，笑容热情却难掩疲惫，“抱歉，让您久等了。这边请。”

　　会客室的玻璃门隔开了外面的办公区。李文博是张哲瀚的直属下属，也是现在接替处理他大部分工作的人。

　　沟通流程枯燥乏味。林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只关心标点和版式的无聊编辑，但在对方解释一个由张哲瀚发起的“员工心灵关怀计划”时，他适时地抬起头，用一种尽量自然的语气插话：

　　“张总真是很为员工着想。听说他出事前还在忙这个？太可惜了。”

　　李文博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下去，叹了口气：“是啊…张总他…人真的很好，对下属没得说，事业家庭都…”他摇着头，语气充满了真实的惋惜。

　　完美的评价。和新闻里一样。

　　林默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会客室的木质桌面。就在李文博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但绝不同于周围雪松香氛的气息，突兀地钻入他的鼻腔。

　　冷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是那种香气！极其淡薄，几乎要被完全掩盖，但绝不会错！

　　林默的脊背瞬间绷直，全身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放大到极致。香气来源…就在身边！

　　他强压住剧烈的心跳，目光快速扫过李文博。西装、衬衫、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男士古龙水味。不是他。

　　那么…

　　他的视线落在李文博放在桌上的右手。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简单的铂金婚戒。而在婚戒旁边，食指上戴着一个深色的、材质奇怪的宽版戒指，上面雕刻着…纠缠的蕨类植物图案！

　　就是它！

　　那诡异的香气，正极其缓慢地从那枚材质非金非木的戒指上散发出来！

　　李文博注意到了林默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那枚戒指，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随即用笑容掩盖过去：“哦，这个啊，一个朋友送的…小玩意。”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急于转移话题的仓促。

　　“很特别。”林默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图案很别致。”

　　他几乎能肯定，这戒指和张哲瀚的失踪有关！送戒指的“朋友”，和给老师送书签的是同一个人吗？李文博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他是知情者，还是…下一个目标？

　　“是啊…”李文博干笑两声，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快速翻动着书稿，“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这个插图的位置是吧…”

　　接下来的沟通，林默几乎是在梦游中完成的。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枚戒指和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上，大脑飞速运转。

　　会议终于结束。李文博明显松了一口气，热情地将林默送到电梯口。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李文博那张堆满客套笑容的脸。林默靠在冰冷的梯厢壁上，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他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想拨通陈璐的电话。那个女警官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现在有更明确的线索了！那枚戒指，它的主人李文博可疑的反应！

　　但下一秒，他犹豫了。

　　怎么解释？说自己在对方员工手上看到一枚戒指，闻到了奇怪的香味，所以断定他和失踪案有关？这听起来比昨晚的“直觉”更加荒唐可笑。她只会更认为他是个不可理喻的麻烦分子。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他随着人流走出宏远科技的大厅，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站在街边，看着车来车往，内心激烈挣扎。直接举报？证据不足，打草惊蛇。自己盯着？他一个人怎么做得到？

　　就在他踌躇不定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旁边的路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静而熟悉的脸。

　　陈璐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语气听不出情绪：

　　“林先生，真巧。能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