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破碎的镜子
林默的苏醒,像一缕微光刺破了长久笼罩的阴霾,但这光芒映照出的,却是一个布满裂痕的世界。他醒是醒了,却像一面被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映出扭曲而残缺的影像。
他的体力恢复得极其缓慢,说话依旧费力,声音沙哑,需要耗费很大精力才能组织起简单的句子。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躺着,眼神空茫地望着天花板,或者长时间地凝视着窗外有限的天空,仿佛在努力将破碎的意识一点点粘合。
陈璐尝试与他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但进展艰难。林默对时间的概念混乱,常常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他能记得妹妹林夕灿烂的笑容,记得她失踪带来的巨大空洞,但对于苏雅(苏晓雅)这个人,他的记忆却像被浓雾笼罩——只有一个模糊的、带着冰冷气息的女性轮廓,以及一种源自本能的、深刻的恐惧与排斥。一旦陈璐的问题稍微触及这个区域,他就会明显地焦躁起来,呼吸急促,眼神闪躲,甚至会出现短暂的失神。
“他的大脑在保护他。”心理专家解释道,“那些被强制同步和意识争夺的经历太过恐怖,超出了他精神能够承受的极限,所以大脑选择了‘隔离’和‘遗忘’。强行唤醒这些记忆,可能会导致他再次崩溃。”
与此同时,技术监测显示,盘踞在林默意识边缘的那个控制协议信号,并未因他的苏醒而消失。它依旧如同蛰伏的阴影,静静地存在着。当林默情绪平稳时,它几乎无法察觉;但当他感到不安、恐惧或尝试去回忆某些禁区时,那个信号就会变得略微活跃,仿佛在监视,又像是在等待。
苏雅那边,变化则更为明显。自林默苏醒后,她脑波中那些周期性的扰动变得更加频繁和剧烈,虽然幅度依旧不大,但那种“焦躁感”几乎透过数据屏幕传递出来。她嘴角那抹冰冷的微笑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专注的漠然。她依旧闭着眼,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隔壁那个正在艰难复苏的灵魂身上。
她像是一个程序出了错的AI,核心指令(掌控林默)无法执行,只能不断地扫描、分析着目标的状态变化。
这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让陈璐感到极度不安。她加强了林默病房的安保和屏蔽,但那种源于意识层面的连接,似乎无法用物理手段完全阻断。
几天后,林默的精神稍好一些,能够进行更长时间的清醒交流。陈璐决定换一种方式,不再直接追问苏雅或失踪案,而是从林默相对“安全”的过去入手,希望能借此稳固他的自我认知。
她带来了一些林默早年发表在犯罪心理学期刊上的文章复印件,以及他在出版社工作时负责校对的一些书稿(剔除了所有可能引发不良联想的内容)。
看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林默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波动。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期刊上自己的名字,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怀念和困惑的神情。
“……我以前……研究这些?”他低声问,像是在问陈璐,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的,你对人的心理和行为模式很有洞察力。”陈璐肯定道,小心地引导着,“这是一种天赋。”
林默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审视一件陌生的工具。过了许久,他才喃喃道:“……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句话里蕴含的沧桑和疏离感,让陈璐心中一酸。
随着交流的深入,一些属于“林默”的特质开始慢慢回归。他偶尔会流露出对逻辑和细节的本能关注,会对某些表述不准确的地方下意识地蹙眉。但当陈璐试图将这种能力引向对当前案件的分析时,他就会立刻变得警惕和退缩,仿佛那里面藏着噬人的怪兽。
他像是一个丢失了大部分装备和地图的探险家,只凭着本能,在一片浓雾弥漫、危机四伏的废墟中蹒跚前行。
这天下午,林默在翻阅一本自己以前校对的、关于城市建筑历史的书稿时,目光在其中一页上停留了许久。那一页描述的是一种老式建筑中常用的、带有蕨类植物纹样的铸铁装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书页上的图案,眼神有些发直。
陈璐注意到他的异常,轻声问道:“怎么了?”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急促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用一种仿佛梦呓般的语调说道:
“……这个图案……我好像……在别的地方……见过……很黑……很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体开始微微发抖。“……还有……那种……味道……”
话未说完,他猛地抱住了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书稿从他手中滑落。监测仪器立刻发出警报,显示他的脑波再次出现紊乱,边缘那个控制协议信号也同步出现了活跃的迹象!
“停止!停止回忆!”心理专家立刻通过通话器介入安抚。
陈璐也立刻上前,收起了那本书稿,转移话题。
良久,林默才慢慢平静下来,但脸色苍白,显得异常疲惫。他对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似乎又变得模糊不清。
这次短暂的失控,像一次危险的试探,证明了林默的记忆深处,依然埋藏着与苏雅、与那些恐怖经历直接相关的“地雷”。任何不经意的触碰,都可能引发连锁爆炸,并惊醒那个潜伏的“协议”。
陈璐看着再次陷入昏睡的林默,心情沉重。
他们唤醒了他的人,但距离唤醒他完整的、敢于直面过去的灵魂,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而隔壁,苏雅脑波监测图上,在那次短暂的同步活跃后,扰动渐渐平复,但一种新的、更加深沉的“计算”模式,似乎正在形成。
她仿佛在通过林默每一次的挣扎和恐惧,不断修正着她的“模型”。
镜子已经破碎,映照出扭曲的影像。
而执镜的恶魔,仍在暗处,冷冷地观察着每一道裂痕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