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苏醒的微光
林默嘴角那抹几乎不存在的微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专案组心中漾开了希望的涟漪。监测数据证实,那并非错觉——“心域壁垒”的脑波信号不仅稳定存在,甚至开始出现自发性的、微弱的积极波动。
接下来的几天,变化虽然缓慢,却持续发生。林默沉睡的时间逐渐缩短,清醒的片刻增多。他的眼神不再是一片空茫的死寂,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属于“林默”的困惑和茫然,仿佛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依稀看到了熟悉的风景。
他对外界的声音开始有更明确的反应。当心理专家用温和的语调提及“安全屋”或播放那些精心筛选的纯音乐时,他的脑波会出现同步的、趋向平静和舒缓的变化。他甚至会无意识地调整睡姿,让自己蜷缩得更舒服一些。
那枚木制书签,依旧被他握在手中,但不再是因为偏执的恐惧,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依恋,一个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信物。
“他的自我意识正在从核心区域,逐步向外‘收复失地’。”心理专家兴奋地分析着数据,“虽然速度很慢,边缘区域的控制协议信号依然存在,但它们似乎失去了主动侵蚀的能力,更像是在……‘休眠’。”
苏雅那边的监控也印证了这一点。她脑波中那些周期性的扰动变得更加频繁,但强度并未增加,反而给人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她嘴角那抹标志性的冰冷微笑,似乎也淡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凝神感知什么的表情。她依旧闭着眼,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个沉寂的恶魔,正密切关注着林默意识战场上的每一丝变化。
陈璐知道,这是关键时刻。林默的自我意识如同刚刚破土的幼苗,需要最精心的呵护,任何过度的刺激或意外都可能将其扼杀。她下令维持现有的温和干预方案,严禁任何冒进的行为,同时将苏雅的监控等级提到了最高,防备她可能狗急跳墙。
这天清晨,阳光透过隔离舱的特殊玻璃,柔和地洒在林默脸上。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茫然,也不是被控制时的冰冷银色。他的眼神带着初醒的朦胧,以及一种深深的、仿佛沉睡了几个世纪的疲惫。他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涣散地移动着,最终落在了观察窗后陈璐的脸上。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几秒钟,瞳孔微微调整着焦距,似乎在努力辨认。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他唇间逸出:
“……陈……警官?”
那一瞬间,指挥中心内,所有盯着监控屏幕的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他认出来了!他主动开口了!虽然声音微弱,吐字艰难,但这不再是失控的呓语或被动的回应,这是自主的认知和表达!
陈璐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立刻拿起内部通话器,用尽可能平稳温和的语调回应:“是我,林默。你感觉怎么样?”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成刚才的识别和发声。他微微动了动头部,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陌生的环境,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这里……是……?”他断断续续地问,声音依旧沙哑。
“这里是市局医疗中心,你很安全。”陈璐解释道,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创伤的词汇。
林默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但随即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更深层次的思考,目光重新落回陈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脆弱。
“……我……睡了……很久?”他问。
“是的,有一段时间了。”陈璐没有给出具体数字,避免给他压力。
他又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书签,眼神有些放空,仿佛意识又有些飘远。但他没有再次陷入昏睡,而是维持着这种清醒却疲惫的状态。
在随后的交流中(主要是陈璐简单说明情况,林默偶尔用单字或点头摇头回应),他们确认,林默保留了大部分基础记忆(自己的身份、陈璐、妹妹林夕等),但对于被苏雅绑架、强制同步以及之后意识战场上的惨烈挣扎,记忆非常模糊、混乱,甚至存在大段的空白。他似乎本能地回避去触碰那些区域,一旦被无意中触及,就会表现出明显的不安和抗拒。
这是一种典型的创伤后心理自我保护。
但无论如何,他回来了。那个核心的“林默”,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残缺的记忆,挣扎着回到了这个世界。
消息传出,专案组内部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振奋。他们成功了一半,将林默从意识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然而,陈璐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虚弱、警惕、记忆支离破碎的林默,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苏雅的控制协议并未消失,只是暂时“休眠”在林默意识的边缘地带,如同潜伏的病毒。林默的自我意识还很脆弱,他的记忆存在巨大的黑洞,尤其是关于苏雅和林夕失踪真相的核心部分。
而苏雅本人,依旧在隔壁的隔离室里,像一条盘踞的毒蛇,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林默的苏醒,不是结束。
恰恰相反,它可能意味着,这场围绕着他展开的、跨越了意识与现实的漫长战争,即将进入一个更加复杂、更加艰难的阶段——重建与清算。
他们需要帮助林默重建破碎的记忆和人格,同时警惕苏雅随时可能发起的反扑。
而林默自己,又将如何面对那段被强行抹去又艰难寻回的、充斥着疯狂与痛苦的过去?
陈璐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当林默用那双带着疲惫和困惑的眼睛望向她时,她肩上的责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黎明已至,但漫长的白昼,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