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心域壁垒

　　那缕微弱而稳定的自我意识脑波信号，如同风中之烛，虽摇曳却顽强不灭。它不仅存在，甚至在心理专家持续的精微引导下，开始展现出一种缓慢的、自主的组织性。

　　它不再是被动地回应外部引导，而是开始主动“汲取”那些被引导出的、温暖而充满保护欲的情感记忆（主要是关于林夕的正面回忆），将这些情感的“养料”转化为自身稳定的波动。这种波动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温和却坚韧的频率场，以林默的意识核心为原点，缓慢地向外扩散。

　　而苏雅的那个控制协议信号，对这种频率场表现出了持续且明显的不适与排斥。它不再试图靠近或侵蚀，而是像畏光的生物，退缩到了林默脑波活动中更边缘、更阴暗的区域，活动性显著降低。

　　“我们称之为‘心域壁垒’，”心理专家在分析报告上写道，“这不是一种有意识的防御行为，更像是林默未被污染的本体意识，在获得足够‘营养’后，自发形成的一种保护性生态。其核心频率与苏雅追求的‘绝对平静’以及那个控制协议的冰冷属性，存在本质上的不相容。”

　　“心域壁垒”。陈璐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这听起来近乎玄幻，但监测数据不会说谎。林默正在用他自己最本质的人性情感，构筑一道苏雅无法理解的防线。

　　然而，这壁垒依旧极其脆弱，范围也有限。它目前只能守护住林默意识最核心的区域，无法驱散那些盘踞在边缘的控制协议。而且，维持这种状态需要持续的精神引导和林默自身潜意识的配合，一旦中断，壁垒可能会迅速瓦解。

　　“我们需要找到方法，强化这个壁垒，扩大它的范围，甚至……让它能够主动净化那些被污染的区域。”陈璐对团队说道。这是一个更宏大的目标。

　　他们开始尝试各种方法。除了持续的心理引导，还引入了经过严格筛选的、对林默有积极意义的感官刺激——比如他曾经喜欢听的纯音乐（排除了所有可能与林夕或创伤关联的曲目），或者某些能引发平静和安全感的气味（如淡淡的檀香，与幽影蕨的甜腻截然不同）。

　　效果是缓慢而累积的。几天后，林默虽然依旧没有苏醒，但他的面色不再那么苍白，紧锁的眉头偶尔会微微舒展，攥着书签的手也似乎放松了一些。监测屏幕上，代表“心域壁垒”的脑波信号范围，有了肉眼难以察觉但仪器可辨的微弱扩张。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处于“静默”状态的苏雅，出现了新的变化。

　　她的脑波不再有剧烈的数据流活动，但那种极致的“整洁”和平静，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周期性的扰动。像是一潭死水被投入了看不见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同时，她的基础代谢率，也出现了非常小幅度的、同步的起伏。

　　这些变化非常微小，若非持续高精度监控根本无法发现。但它们指向一个事实——苏雅并非完全与外界隔绝。她或许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直接操控林默，但林默这边“心域壁垒”的建立和巩固，显然对她产生了某种影响。

　　她在“感受”到这种变化。

　　是挫败？是好奇？还是……在重新计算？

　　陈璐不敢掉以轻心。她下令加强对苏雅所有生理数据的分析，试图找出这些微小扰动背后的规律和含义。

　　与此同时，她对那截几乎锈断的神秘链环——“物理道标”——的用途，也有了新的猜测。如果苏雅的同步计划需要“源”（她自己）、“钥”（林默）和“链”（道标）三者合一，那么现在“链”已损坏，“钥”正在脱离控制，她的整个计划基石已经动摇。

　　她之前启动的“意识回收”，或许就是想在失去“道标”指引后，强行将“钥匙”的核心部件（林默的某种意识特质）回收，以弥补计划的缺陷。而现在，连“回收”也遇到了阻碍。

　　那么，她的下一步会是什么？是继续尝试突破“心域壁垒”？还是……她有其他的备用方案？

　　陈璐重新审视苏雅所有的笔记和记录，尤其是那些关于“幽影蕨”特性和早期实验的部分。她注意到，苏雅非常强调“情绪共振”的纯度，以及“恐惧”作为催化剂的效力。但除了恐惧，她是否还研究过其他情绪？

　　在一份非常早期的、字迹还略显稚嫩的实验记录残片中，她找到了一句被划掉的话：

　　【……喜悦能量过于发散，难以聚焦提纯，不适于作为稳定锚点……】

　　喜悦？苏雅早期也曾尝试过利用正面情绪？只是因为“难以聚焦提纯”而放弃了？

　　这个发现让陈璐心中一动。

　　苏雅的技术和追求，建立在一种对情绪的极端功利性利用上，她筛选和放大恐惧，是因为恐惧更易于被激发、控制和“提纯”，用以构建她那冰冷的“终极平静”。而她无法理解和利用像“爱”、“保护”、“希望”这类更复杂、更“不纯”的正面情绪，甚至对其表现出排斥。

　　林默此刻建立的“心域壁垒”，其能量来源，恰恰就是这些苏雅无法理解和利用的、“低效”的正面情感！

　　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也是苏雅那个基于恐惧和绝对控制的技术体系，唯一的、无法克服的盲点！

　　想通了这一点，陈璐更加坚定了巩固“心域壁垒”的决心。他们不需要去理解苏雅的全部技术，他们只需要帮助林默，不断壮大她无法理解、无法同化的那种力量。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值班护士报告，林默在沉睡中，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一个模糊的、几乎不存在的微笑。

　　与此同时，监测屏幕上，代表“心域壁垒”的脑波信号，出现了一次短暂但清晰的强度峰值。

　　而在隔离室的苏雅，其脑波的周期性扰动，在同一时间，也出现了一次略微明显的紊乱。

　　她嘴角那抹冰冷的微笑，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

　　微小的变化，却预示着天平正在发生极其缓慢的倾斜。

　　意识的战场，胜负的天平，第一次，开始向着人性的方向，偏转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刻度。

　　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嫩芽，虽然渺小，却蕴含着穿透黑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