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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只知更鸟

冬知落叶

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塌下来。张和平站在教学楼门口,抬头望了一眼,把书包带往肩上提了提。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他缩了缩脖子,校服领口处露出的一截脖颈上有一块淤青,颜色已经转淡,像一片枯死的树叶。

“哟,这不是我们的艺术家吗?”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和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脚步声急促地接近,一只手猛地拽住了他的书包,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跟你说话呢,聋了?”赵明辉的脸出现在视线里,嘴角挂着那种张和平再熟悉不过的冷笑。他身后跟着两个男生,同样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早、早上好。”张和平低声说,眼睛盯着地面。水泥地上有几只蚂蚁在爬行,他多希望自己能变得那么小,可以躲进任何缝隙里。

“听说你昨天又去找王老师告状了?”赵明辉凑近,呼出的热气喷在张和平脸上,带着一股口香糖的薄荷味。“怎么,觉得老师能保护你?”

张和平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昨天下午,当他的数学作业又一次“神秘消失”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去了教师办公室。王老师听完后只是叹了口气,说“同学之间要互相包容”,然后给了他一张新的作业纸。

“我...我只是想要回我的作业...”张和平的声音越来越小。

赵明辉大笑起来,他身后的李浩一把夺过张和平的书包,拉开拉链倒了个底朝天。课本、笔记本、铅笔盒哗啦啦散落一地,最上面是一本素描本,翻开的页面上画着一只站在树枝上的鸟,线条细腻生动。

“哇,看看我们的小雨又画了什么?”赵明辉捡起素描本,夸张地赞叹道,“真是天才啊!”

张和平伸手想抢回来:“请、请还给我...”

“想要?来拿啊!”赵明辉把本子举高,张和平踮起脚尖也够不着。周围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学生,有人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李浩从地上捡起一瓶没盖紧的墨水,狞笑着拧开盖子:“让我们给你的杰作加点颜色怎么样?”

“不要!”张和平终于提高了声音,但已经晚了。蓝黑色的墨水泼洒在素描本上,迅速洇开,那只鸟的轮廓被吞噬在污渍中。墨水顺着纸页滴落,在地上溅出几朵丑陋的花。

上课铃响了,人群迅速散去。赵明辉把被毁的素描本扔在张和平脚边:“下次再告状,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说完,三人扬长而去,笑声在走廊里回荡。

张和平蹲下来,颤抖的手指抚过湿透的纸页。这是他花了三个晚上画的,原本打算送给妈妈当生日礼物。墨水沾在他手上,像洗不掉的污点。他机械地把散落的东西塞回书包,素描本已经不能要了,但他还是把它放进了最里层的口袋。

教室里,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桌面被人用刀刻满了“去死”、“怪胎”之类的字眼,椅背上黏着嚼过的口香糖。张和平默默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封面上被人画了猥亵的图案,他早就习惯了,用贴纸盖住最不堪的部分。

“今天我们讲三角函数...数学老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张和平的视线飘向窗外,天空依然阴沉。他想起昨晚妈妈加班回来,看到他手臂上的淤青时心疼的眼神。

“又是体育课摔的?”妈妈轻轻抚摸那块淤青。

“嗯。”他撒谎了,不想让妈妈担心。单亲家庭的妈妈已经够辛苦了,每天工作到很晚,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越来越重。

下课铃响起,张和平慢吞吞地收拾书本。他知道午休时间是最危险的,但食堂必须去,否则下午会更难熬。排队时,他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推搡,但他假装没注意。拿到餐盘后,他选择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饭吃到一半,一个阴影笼罩了他。张和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借点钱花花呗,艺术家。”赵明辉的手撑在桌子上,俯视着他。

“我...我没钱了...”张和平小声说。上周刚被他们抢走了一周的午餐费,他不得不编了个谎话向妈妈多要了些钱。

赵明辉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抓起张和平餐盘里的鸡腿咬了一口,然后扔回盘子里:“难吃死了。”他又拿起张和平的汤碗,故意倾斜,热汤洒在张和平的大腿上。

“啊!”张和平猛地站起来,烫得直吸气。周围几个学生看过来,但很快又转回头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哎呀,不小心。”赵明辉夸张地道歉,眼里却满是恶意,“你应该小心点,这么笨手笨脚的。”

张和平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他想大喊,想反抗,但脑海中浮现出上次他推了赵明辉一下后的后果——被堵在厕所里揍得鼻青脸肿,回家谎称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妈妈带他去医院时,医生若有所思的眼神让他如坐针毡。

“我吃饱了。”张和平低声说,拿起湿漉漉的餐盘准备离开。

赵明辉伸脚绊了他一下,张和平踉跄着没有摔倒,但餐盘里的残羹剩饭洒了一地。

“收拾干净再走,”赵明辉命令道,“别给保洁阿姨添麻烦。”

张和平蹲下来,一片片捡起碎瓷和食物残渣。有块锋利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指,血珠冒出来,但他只是默默在裤子上擦了擦,继续收拾。耳边是赵明辉和朋友们的笑声,还有周围学生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他爸就是受不了他才自杀的...”

“真的假的?”

“谁知道,反正挺恶心的,离他远点...”

张和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机械地捡着碎片。这些谣言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但他早就放弃解释了。解释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就像上次他试图告诉班主任自己被锁在厕所隔间里一整节课时那样。

“张和平,同学之间开开玩笑很正常,你不要太敏感。”王老师当时这样说,“赵明辉同学是班长,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张和平最害怕的课程之一。更衣室里,他的运动服又一次“不翼而飞”,他只能穿着校服参加跑步。体育老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张和平!你怎么又没穿运动服?”老师皱眉,“去跑五圈,其他人三圈。”

跑道上,张和平努力调整呼吸。身后传来脚步声,赵明辉和李浩追了上来,一左一右夹着他跑。

“听说你妈在酒吧工作?“赵明辉压低声音,“是不是陪酒女啊?”

“不是...”张和平加快脚步,但两人紧追不舍。

“那你爸为什么自杀?是不是发现你不是他亲生的?”李浩接着说,声音里满是恶意。

张和平突然加速,甩开两人。他能感觉到血液冲上脸颊,不是因为跑步,而是因为愤怒和羞耻。爸爸是车祸去世的,不是什么自杀。妈妈在餐厅当服务员,不是什么陪酒女。但这些事实没人在意,人们更喜欢传播那些肮脏的谣言。

最后一圈时,张和平的鞋带突然松开,他差点摔倒。低头一看,鞋带被人割过,只剩细细几股连着。他咬紧牙关,假装没注意到,继续跑完剩下的距离。

下课铃响,张和平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教学楼。经过男厕所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把他拽了进去。门被反锁,赵明辉和另外三个男生围住了他。

“今天挺拽啊,敢甩开我们?”赵明辉推了他一把,张和平后背撞在洗手池上,一阵钝痛。

“我...我没有...”张和平的声音颤抖着。

李浩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泼在张和平脸上:“清醒点没?”

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冰凉刺骨。张和平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的折磨。有时候是拳打脚踢,有时候是更羞辱的方式,比如强迫他脱衣服或者学狗叫。

今天赵明辉似乎特别有创意。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瓶脱毛膏:“听说这个涂在皮肤上会很刺激,想试试吗?”

张和平惊恐地摇头,往后退,但身后就是墙壁,无处可逃。

“按住他。”赵明辉命令道。

四个男生一拥而上,两个人按住张和平的手臂,一个人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张和平挣扎着,但力量悬殊太大。赵明辉狞笑着拧开脱毛膏的盖子,挤出一大团乳白色的膏体。

“先从脸开始吧,你这张脸看着就恶心。”赵明辉把膏体抹在张和平脸颊上,冰凉黏腻的触感让他一阵战栗。

就在这时,厕所门突然被敲响:“里面有人吗?上课了!”是教务主任的声音。

几个男生迅速放开张和平,赵明辉低声威胁:“敢说出去就弄死你。”然后他们快速整理好衣服,打开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张和平瘫坐在地上,脸上还沾着脱毛膏。他颤抖着打开水龙头,拼命冲洗。镜子里的男孩眼睛通红,脸色苍白,像个可悲的幽灵。

下午的课张和平完全没听进去。脸上的皮肤因为过度清洗而发红刺痛,但总比脱毛膏残留要好。放学铃响起时,他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绷紧了神经——回家的路上往往也不安全。

果然,刚出校门没多久,他就被堵在了一条小巷里。这次除了赵明辉一伙,还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

“就是他,整天装可怜。”赵明辉指着张和平对高年级学生说,“特别欠揍。”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时,张和平蜷缩在地上,护住头部。疼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但他已经习惯了。最痛的不是肉体上的伤害,而是那种彻底的无力感和孤独感。

“记住,明天带五百块钱来,不然...”赵明辉最后踢了他肚子一脚,扬长而去。

张和平慢慢爬起来,拍打校服上的尘土。嘴角破了,他用手背擦去血迹。书包被扔进了路边的水沟,课本全湿了。他机械地捡起书包,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公寓楼破旧不堪,电梯坏了很久了。张和平爬上六楼,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表情,然后才掏出钥匙。

“妈,我回来了。”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小雨,今天怎么这么晚?”她的目光突然停在张和平破裂的嘴角上,“你的脸怎么了?”

“体育课打篮球不小心被撞到了。”张和平放下书包,避开妈妈的视线,“我去换衣服。”

他迅速躲进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终于允许自己崩溃。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伤痕累累的手臂上。书桌上放着半完成的画,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但现在看来多么讽刺——他永远无法挣脱这个茧房。

晚饭时,妈妈一直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小雨,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妈妈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张和平往嘴里塞着米饭,避免多说。

“如果有任何事情,一定要告诉妈妈,好吗?”

“嗯。”

回到房间后,张和平从书包里掏出湿漉漉的课本,一页页分开晾在暖气片上。作业本已经糊得看不清字迹了,明天又会被老师骂。他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打开浏览器搜索“如何自杀不痛苦。”

页面上立即弹出心理咨询热线。张和平苦笑了一下,关掉了页面。他打开抽屉,里面有一把小刀,是他从厨房偷偷拿的。刀刃在台灯下闪着冷光。张和平轻轻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但没有划下去。不是因为怕痛,而是想到妈妈发现他尸体时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张和平从妈妈钱包里拿了五百块钱。他知道这是妈妈留着交水电费的钱,但他别无选择。妈妈醒来时,他谎称学校要交补习费。

“怎么又要钱...”妈妈皱眉,但还是给了他,“最近交费好多,下个月妈妈可能要加班更多了。”

张和平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但他只是点点头,把罪恶感和钱一起塞进了书包。

学校里,赵明辉拿到钱后还算满意,只推了他一下就没再找麻烦。但其他同学似乎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变本加厉地孤立他。课间休息时,张和平的椅子上被倒了胶水;午餐时,他的饭盒里被放了虫子;放学后,他的储物柜被撬开,里面的东西全被扔进了垃圾桶。

一周后的周五,张和平被锁在了体育器材室里。起初他以为又是赵明辉的恶作剧,会像往常一样一两个小时后放他出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人来。他拼命敲门、喊叫,但体育场已经空无一人。

黑暗渐渐笼罩了狭小的器材室。张和平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手机没电了,妈妈一定急疯了。器材室里冷得像冰窖,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又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张和平跳起来,用力拍门:“有人吗?我被锁在里面了!”

门开了,但不是老师或保安,而是赵明辉和李浩,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哎呀,我们的小艺术家还真的在这儿啊?”赵明辉假装惊讶,“我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真的一直待在这儿。”

张和平推开他们冲了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他跑到校门口,发现大门已经锁了。保安室里亮着灯,但没有人。

“别费劲了,保安去吃晚饭了,至少一小时才回来。”赵明辉跟了过来,手里晃着一串钥匙,“求我们的话,可以考虑放你出去。”

张和平的眼泪终于决堤:“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赵明辉愣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这样的反应,随即冷笑:“因为你存在就是个错误。看看你,懦弱、胆小,整天就知道画画,恶心死了。”

李浩补充道:“欺负你最好玩,因为你不会反抗,也不会有人替你出头。”

张和平擦去眼泪,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如果我死了,你们会开心吗?”

两个男生愣住了,赵明辉皱眉:“说什么傻话呢?”他打开校门,“赶紧滚吧,没意思。”

张和平慢慢走出校门,没有回头。夜风刺骨,但他感觉不到冷。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受够了。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妈妈红着眼睛冲上来抱住他:“小雨!你去哪了?我差点报警了!…

“对不起,妈妈。…张和平轻声说,“我在图书馆学习忘了时间,然后手机没电了。”

妈妈紧紧抱着他:“别再这样吓妈妈了,好吗?”

张和平点点头,闻着妈妈身上熟悉的油烟味,突然觉得无比愧疚。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

周末两天,张和平异常安静。他整理了自己的画作,把最好的几张放在桌上;清理了电脑浏览记录;写了一封长信,又撕掉,最后只留下简短几句:“妈妈,对不起。我爱你。不是你的错。”

周一早上,张和平像往常一样出门,但没有去学校。他坐公交车到了城郊的一座废弃工厂,那是他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阳光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跳舞。张和平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绳子和凳子。

他站在凳子上,把绳子系在横梁上,打了个结实的结。脖子套进绳圈时,他想起小时候爸爸带他去放风筝的情景,那时的天空那么蓝,风那么温柔。

凳子被踢倒的瞬间,张和平没有挣扎。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鸟,终于挣脱了牢笼,飞向无边的蓝天。

三天后,一个流浪汉发现了他的尸体。警方在张和平的书包里找到了那封简短的遗书,还有一本日记,详细记录了两年来遭受的霸凌。

赵明辉和其他几个学生被开除,王老师因渎职被处分,学校开展了反霸凌教育。媒体报道了几周,人们议论纷纷,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张和平的妈妈卖掉了公寓,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她带走的只有儿子的骨灰盒和那几张画。有时候在梦里,她还能看到儿子腼腆的笑容,听到他轻声说:“妈妈,我回来了。“

但醒来后,只有无尽的寂静和一张永远空着的床。

几周后的另一所高中教室里。

“今天来了一个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大家好,我是赵明辉,很高兴认识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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