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帝继位大典的礼乐余音未散,长乐宫的鎏金宫灯已彻夜长明。十二岁的江淮渝身着玄色龙袍,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玉带的玉扣,目光却总往殿门外飘。殿内红绸尚未撤去,与明黄的龙纹地毯交叠,衬得新后柳筱苒一身凤冠霞帔愈发夺目,只是她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握着锦帕的手始终未松。
“晗儿,”江淮渝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刻意放得轻柔,“今日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杏仁酪,我让他们温在小炉上,要不要尝尝?”
柳筱苒闻言抬头,眸中还带着几分初入宫廷的怯意,轻声应道:“谢陛下。”她起身时动作微滞,繁复的凤冠压得颈间发酸,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入宫前沈母反复叮嘱,皇后言行皆系国体,不可失了分寸。
宫人端来杏仁酪,白瓷碗里凝着琥珀色的糖桂花。江淮渝看着她小口慢品,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背出台词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那日在王府,你说‘见过太子’,板着脸像个小先生,如今怎么倒拘谨了?”
柳筱苒脸颊微红,放下瓷碗:“陛下已是天子,臣妾自然该守礼数。”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侍卫的阻拦声:“北燕王!陛下已安寝,您不可擅闯!”
江淮渝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猛地起身:“让他进来。”
门帘被掀开,沈澜决一身墨色劲装,衣摆还沾着风尘,显然是从军营直接赶来。他站在殿中,目光掠过柳倾晗,最终落在江淮渝身上,声音冷得像冰:“陛下继位三日,便将小妹困在宫中,忘了先帝下旨宽限半年了?”
“沈澜决!”江淮渝攥紧了龙椅扶手,少年人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厉色,“如今朕是君,你是臣,直闯寝宫为大不敬!再者,倾晗是朕的皇后,入宫合礼合法,何来‘困住’一说?并且入宫成礼也是先帝下旨”
柳筱苒起身想劝,却被沈澜决摆手制止。他往前走了两步,腰间佩剑的剑穗轻轻晃动:“合礼?陛下十二岁成婚,十二岁继位,若不是靠着我沈家八十万大军稳住边疆,您以为这龙椅能坐得安稳?”
“你放肆!”江淮渝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殿门,“朕念你是开国功臣之后,不与你计较!即刻出宫,否则休怪朕按律处置!”
沈澜决冷笑一声,目光再次转向柳筱苒,语气软了几分:“阿苒,你若不愿留在宫中,我今日便带你走。没人能拦得住。”
柳筱苒垂眸,双手交握在身前:“北燕王,陛下待臣妾甚好,宫廷虽大,却也安稳。你我皆是臣子,当守本分,莫要再提‘带走’之言。”嘴上这么说,眼里却已经含了泪。
沈澜决愣住了,像是没料到她会这般回答。他盯着柳筱苒看了许久,见她始终不肯抬头,终是自嘲地笑了笑:“好,好一个‘守本分’。你记住今日所言,日后万勿后悔。”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殿内红绸轻轻晃动。江淮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胸口仍在起伏,转头却见柳筱苒望着窗外,眼中似有泪光。
“晗儿,”他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你莫怕,有朕在,没人能伤你。”
柳筱苒回过神,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笑:“臣妾不怕,只是想起从前与北燕王一同长大的日子,有些感慨罢了。”
江淮渝没再多问,只是拉着她回到桌前,重新端起那碗杏仁酪:“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明日朕带你去御花园,那里的腊梅开得正好。”
夜色渐深,长乐宫的灯火渐渐暗了下去。而宫墙之外,沈澜决翻身上马,望着巍峨的宫城,手指死死扣着马鞍。身后的亲卫低声问:“王爷,回军营吗?”
沈澜决沉默片刻,声音沙哑:“不,去城郊的望帝台。”
他要去那里,看看当年北燕王——他父亲战死的方向,也看看这座困住了柳倾晗,也困住了他所有念想的京城。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剜去了一块。
而此时的长乐宫内,柳筱苒躺在床上,听着身旁江淮渝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她想起沈澜决离去时的眼神,想起沈母在她入宫前的嘱托,想起民间那些关于“小北燕王与皇后青梅竹马”的传言,只觉得胸口发闷。她不知道,这场十二岁的帝后姻缘,究竟是开始,还是另一场风波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