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抵江南码头时，恰逢桂花二度盛放。岸边的桂树像是被打翻了的金箔匣子，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粘在林墨的肩头，带着沁人心脾的甜香。他抱着那个装着苏清寒骸骨的木箱，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谁，青萍剑斜挎在腰间，剑穗与木箱上系着的野菊干花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村口的老槐树抽出了新叶，孩子们在树下追逐打闹，看到林墨回来，纷纷围上来。“林大哥，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呀？”梳着羊角辫的丫头仰着脸问，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角。
林墨蹲下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一位很厉害的姐姐，她累了，想在我们村歇脚。”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被远处卖糖人的吆喝声吸引，一哄而散。林墨望着他们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淡了些，抱着木箱往自家院子走去。
师父正坐在桂树下翻书，见他回来，连忙放下书迎上来。看到那个木箱，林先生的眼神暗了暗，接过箱子轻轻放在石桌上：“回来了。”
“嗯。”林墨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师父，我想把她葬在这棵桂树下。”
“好。”林先生叹了口气，“她生前总念着江南的桂花，这里最适合她。”
师徒俩没有再多说，默默地在桂树下挖了个坑。林墨将木箱放进去，又将那柄短匕和半截剑穗放在旁边，最后填上土，堆起一个小小的土丘。他没有立碑，只是在上面放了束刚摘的桂花，和苏清寒石室里那只绣完的野菊香囊。
“清寒，到家了。”林墨蹲在土丘前，轻声道，“以后每年桂花盛开，我都给你带新酿的酒，好不好？”
风吹过桂树，落英缤纷，像是有人在轻轻应和。林先生站在一旁，看着徒弟的背影，悄悄抹了把眼角。
接下来的日子，林墨依旧每日在桂树下练剑。青萍剑的光芒穿过飘落的桂花，在地上织出一片斑驳的光影，剑声清越，混着桂香，竟有种奇异的安宁。村里的孩子们常围在院门口看，说林大哥的剑能开出桂花来。
一日午后，林墨正在擦拭青萍剑，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马蹄声。他抬头望去，只见绿珠穿着身新做的湖蓝色衣裙，骑着匹白马，手里还提着个食盒，正笑着朝他挥手：“林少侠，我来讨酒喝啦！”
“你怎么来了？”林墨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去。
“昆仑派的解药研制成功了，我特意来告诉你。”绿珠跳下马，将食盒递给他，“这是我带的西域特产，给你和林先生尝尝。”
林先生从屋里出来，笑着招呼绿珠坐下：“一路辛苦了，快进来喝杯桂花茶。”
三人坐在桂树下，绿珠讲起昆仑派的趣事，说那些道长喝了解药，把多年的旧疾都治好了，还说要给林墨和苏清寒立块功德碑。林墨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给她添些茶水，阳光透过桂叶洒在他脸上，眉眼间的郁色淡了许多。
“对了，”绿珠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这是我在矿洞废墟里找到的，像是苏姐姐的行医笔记，你看看有没有用。”
林墨接过小册子，封面已经有些磨损，里面的字迹清秀工整，记录着各种草药的特性和解毒的配方，最后几页还画着几幅江南的水墨画，有小桥流水，有粉墙黛瓦，落款处写着“清寒”二字。
“她一直想回江南行医。”林墨摩挲着画册，眼眶有些发热。
“那你就帮她完成心愿呀。”绿珠眨了眨眼，“你可以把这些配方抄录下来，交给镇上的药铺，让更多人受益。”
林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主意。”
接下来的几日，林墨果然将苏清寒的行医笔记整理出来，交给了镇上的药铺掌柜。掌柜是个性情耿直的老者，看完笔记后，当即拍板要按方子制药，还说要在药铺门口挂块“清寒堂”的匾额，以作纪念。
绿珠在村里住了半月，每日跟着林墨去田里帮忙，跟着林先生学认字，很快就和村里的人混熟了。孩子们都喜欢围着她，听她讲西域的故事，说那里的沙漠能看到会发光的沙子。
离别的前一天，绿珠和林墨坐在桂树下，看着夕阳染红天际。“我明天就要走了。”绿珠轻声道，“望月阁的白长老来信，说西南边境有瘟疫，让我过去帮忙。”
“一路小心。”林墨递给她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些防治瘟疫的草药，还有苏姐姐笔记里的方子，或许能用得上。”
绿珠接过布包，重重地点头：“等我处理完那边的事，再来看你。”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林少侠，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去？”
林墨看着桂树下的小土丘，又看了看手中的青萍剑，摇了摇头：“我想再陪她一阵。等明年春天，我会去找你。”
绿珠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笑了起来：“好，我等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望月阁看看，给苏姐姐扫扫墓。”
第二日清晨，绿珠骑着白马离开了。林墨和林先生送到村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江南的烟雨中，才转身往回走。
“她是个好姑娘。”林先生拍了拍林墨的肩膀。
林墨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的心结还没完全解开，但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被悲伤困住。苏清寒的笔记，绿珠的笑容，还有这江南的桂花，都在告诉他，生活总要继续，江湖的路，也该重新启程。
回到院子，林墨拿起青萍剑，在桂树下舞了一套剑。剑光流转，带着桂花的芬芳，仿佛有两个身影在他身边伴舞，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明媚如阳。
剑收势时，他对着桂树下的小土丘，也对着远方的烟雨，轻轻说了句：“等我。”
春风再次吹绿江南岸时，林墨背上青萍剑，告别了师父，踏上了前往西南的路。他的行囊里，装着苏清寒的行医笔记，装着江南的新茶，还装着对未来的期许。
江南的烟雨在他身后渐渐远去，但桂树下的芬芳，却仿佛永远留在了他的剑穗上，随着他的脚步，走向更远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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