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樱有些感动,她接过粮食和水袋,踌躇着半晌也没离开,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才跟这位敌国副将憋出了一句:“谢谢”。
副将笑得大大咧咧的,忙说没事。
吉樱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那枚差点给人的黄金坠子,拿手捧给他说:“草原人不欠人情,这枚金子算是我的谢礼”。
萧霁霆侧脸用余光看过去,小小的金坠子,做工精巧,嵌着彩色的宝石,是草原上给刚出生女孩的贵礼,本应羁绊一生的东西,她竟这么轻易就给了人。
“这……这如何使得?”副将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贵重的黄金,心里又惊有喜,嘴上推诿着,手却一点也没耽误接下。
吉樱福了福身,带着粮食和水离开了军帐。
她走后,副将傻乐着翻弄着那块金子,左瞧瞧又看看,顿觉自己今天赚大了,心里乐开了花,正当举到嘴边想咬一口试试真假的时候,忽感四周气压骤低,一时间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
他呆愣着抬头,嘴还张着,保留着咬金子的样子,正对上萧霁霆阴沉沉的一双眼。
恐惧地咽了咽口水,他识趣地把金子捧向萧霁霆,心因为不舍揪成了一团。
萧霁霆拿起那枚金坠子,扫眼看了看,便揣进了怀里。
“今天加练了吗?”他冷冷地开口,对着副将说。
“哎?”
副将颓废地走出去,集合将士全体出勤慢跑五公里,心里将某人骂了一百遍:没捞到金子就算了,还要被拉去加训,真是无语到家了,怎么就这么倒霉!
部队行进的速度很快,不过半月有余,一行人就来到了淮南国的边境,做入城前最后一次休整。
此时的吉樱因为长途跋涉和恶劣的饮食条件而面黄肌肉,两只原本白嫩的小脚爬满了水泡,每走一步都会钻心疼痛,脚底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脓液,身体也被虫蚁啃咬得遍布红肿,一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混沌无光,她倒在地上,用为数不多的力气,跪爬着去给父汗喂水。
河索可汗不止一次想要在南下途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以身殉国,但每每看到在囚车外为了自己,在尘土和敌军中游走奔波的小女儿,就会想到,自己一旦身死,这个瘦弱无依的孩子将再无半分心气,在这个残酷的世道中过活。于是乎便坚定信念,活下去,等待和女儿重回草原的那天。
“吉樱,来……”
长久的缺水让他的嗓子变得嘶哑,每说一句话,都像是有尖刀从喉咙划过。
吉樱听见父汗的声音,忍着双脚的疼痛,一双手握住囚车的木桩,强行把自己拉了起来。
“吉樱,等下大军进城,他们定会将我们分别关押看管,父汗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说着,他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孩子被风沙弄乱的头发。
“父汗,没事,我就算豁出命,也会救你出来的!”吉樱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她要杀掉萧霁霆,带着父亲回到草原。
“吉樱,还记得父汗给你讲过,凡事须量力而行,切不可螳臂当车。如今河索国破,你我被俘,胳膊不要和大腿较劲,你记住,只有活着,我们才有重回草原的那天!”
吉樱内心倔强,腹藏复仇杀心,却还是看着父汗点了点头,她心里默念着父汗的话,选择相信。国虽亡,山河还在,草原还在,那他们就还有回到家园的那天。
“走啦!”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军又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淮南国的护城门下,来迎接的人挤满了道路两侧,只留下一条能过车马的小道供大军走过。一路上,庆祝胜利的呼喊声和对吉樱及其父汗的咒骂声掺杂着,那些亡军的家属纷纷走上街头,鸡蛋野菜劈里啪啦朝着父女二人浑一阵乱扔,放肆地发泄着内心的痛与恨。
吉樱低着头,一个鸡蛋扔过来,正巧砸在她的眼睛上,粘稠的蛋清糊住了一只眼,沉重的镣铐却无法让她抬手擦拭,只能勉强靠另一只眼睛辨认前路。
眼睛的疼痛还没缓解,就又有人将恶臭的脏水泼在了吉樱娇小的身上。
“嗯……”刺鼻的味道顶的吉樱有些喘不上气,她艰难地挪着脚步,努力压抑着腹腔中想吐的欲望。
“打死她!”
人们叫嚣着,要用她和父汗的尸体祭奠那些死去的英灵,群情激愤,一旁维持秩序的士兵数度控制不住局面,有愤怒的百姓冲出关卡,把吉樱推搡倒地,拳脚相加。
“放开她!放开她!”
河索可汗在囚车里发疯一样地叫喊:“天神呐!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帮淮南国的畜生,他们没胆量上战场,却在这里欺负一个可怜的孩子!”
吉樱的肚子、后背、双腿都承受着来自不同人的捶击,她死死地护住头,把身体蜷缩地像一个冬眠的穿山甲,耳朵嗡嗡作响,意识越来越模糊……
护卫的士兵冲上来,将闹事的百姓推回道路旁的位置,重新架起关卡,保证大军顺利通行。
“吉樱,吉樱……”
河索可汗轻声呼喊着她,仿佛是寻常的一天,乖巧的女儿睡着了,他想叫醒她,喊她起来吃糖。
“咳咳……”
半天,小吉樱终于有了动静,她像泄了劲儿般舒展开紧绷的身体,虚弱地咳着,从口出吐出两口鲜血,惊心触目。
“父汗,我疼……”
吉樱躺在地上,浑身剧烈的疼痛,似乎是骨头断了,她再难起身站立。
河索可汗狠狠地咬紧牙槽,他在逼仄的囚车里站起来,用尽全身地力气捶向围起的木桩,一下又一下,双手鲜血淋漓也不层停下。
他想从这该死的牢笼里出来,去抱一抱吉樱。
“萧霁霆!”像草原上的狼王深夜里月影下的嘶吼,他的声音极有穿透力的传到了队伍前方。
萧霁霆闻声回首,见身后嘈杂,囚车里,河索可汗直直地立着,看不清表情。单手侧拉缰绳,烈马在萧霁霆的操控下,掉头走向队伍中央。萧霁霆骑在马上,像一个高贵的王,居高临下地看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让吉樱上车!”河索可汗愤怒地喘着粗气,极力地保持着谈判该有的平静。
萧霁霆垂眸,瞥到了在地上口吐鲜血,脏乱不堪的小人儿,眼里闪过一丝紧张。
“打开囚车,放她进去”
萧霁霆浅浅一声令下,将士们七手八脚把吉樱抬了进去。
“父汗……”感受到父亲的气息,吉樱终于有了些许精神。
河索可汗抱着她,不敢太紧又不敢太松,他努力憋着心疼的眼泪,用王者之音中气十足地说:“吉樱,别怕”。
好暖,好安心,吉樱在父汗的怀里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草原上羊长得又肥又高,达索耶手里拿着酒在拱火边打着拍子唱牧歌,父汗躺在兽皮椅上,哈哈地笑,月亮好圆,青草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