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之殇

“停——”见萧霁霆示意，小唐出声制止行刑。

萧霁霆走下来，看着疼的趴在地上满头大汗的华卿，吩咐一旁的侍卫说：“既然他记挂着父王，就将他带去麒麟阁，叫人看住了，好生养伤，不可随意走动”。

华卿一惊，这是要软禁他？

“三哥……嗯……”他想拒绝，但一呼吸，身上就撕的生疼，只能由着人将他抬走，内心充满恨与绝望。

萧霁霆回到东宫的时候，远远看见吉樱朝这边走过来，只见她神色怪异，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正好奇她怎么一改往日的懒散，这么早就起来了，突然一道金光闪过，被一根簪子直直地插进了胸膛。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吉樱，脑子一片混沌，弄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萧霁庭，原来你不是因为恨达索耶对你用刑才报复河索，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怀了毁灭河索的心……”

吉樱仰望着他，矮小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悲伤不住地发抖，只有握着金簪的一双手被执念强撑着，发力到青筋暴起。

那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首饰，是萧霁庭为了让她不记恨柳若雪，让珍宝阁的工匠用了足金打好，又托常晋在大婚前夕送到她手里的。

如今，这极好的赔礼，倒成了伤人的利器。

金簪刺进身体，萧霁庭的前襟很快便被鲜血染成暗红色，但他似乎没有感受到疼，只蹙眉望向吉樱。

似乎比起自己的身体，他更怕眼前这个不堪一击的小丫头顷刻间崩溃掉。

他知道，吉樱听见了自己和萧华卿的对话。

他想解释，但张了几次口，都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吉樱说的没错，他确实一开始就存了灭国之心。

从一开始，他这个质子，就只是一步缓棋。

可这都是为了淮南国的百姓，为了那些战死的边关将士，为了此后数百年，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踏踏实实地耕作繁衍……

然而这些理由，在一个河索国公主面前，又如何说得出口。

血越流越多，萧霁庭没有料到，吉樱对穴位的拿捏如此精准，以至于小小的一枚金簪，竟让他身经百战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

“殿下！”

察觉到不对劲，立于远处观望的太子妃惊呼了一声，疾行几步想靠近。

“别过来！”

萧霁庭强撑着稳住了身子，呵斥众人不可上前。接着，他一只手按住在了吉樱握着金簪的手腕，稍一发力，就将她的手从簪柄上卸了下来。

吉樱看着那柄逐渐低垂的簪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续满眼窝的泪水霎时间如破闸的洪水般在脸上铺了开来。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是女儿身，面对男人的绝对力量，竟无一丝还手之力。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是达索耶，这样，她就能从腰间抽出弯刀，只需要稍稍一用力，就能让眼前之人身首分离！

可达索耶死了，只剩下她这个没用的废物，像个兔子一样豢养在朱红色的笼子里，供这些仇人嬉笑、取乐。

想到这儿，吉樱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颓废地站着，一双幽深的眼睛里毫无生气。

她的这幅样子像一根针一样，准确无误地扎进了萧霁庭的心里，比那枚金簪更锋、更利。他感到胸口涌上一阵腥甜，心中顿感不妙。

瞥一眼吉樱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又用余光扫了一圈身后那些焦急又愤恨的眼睛，他当机立断，拽起吉樱那跟细细脆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了内殿。

身后的一行人，依旧是远远地站着，尽管太子妃已经半个身子探地比脚都靠前，但终究没敢再迈出一步。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一男一女两个人。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朱红色的雕花大门重重关上，萧霁庭终于体力不支，面色惨白地靠着门柱，滑坐到了地上。

吉樱颓废地站着，忽然感觉手腕上的痛觉消失了，才发现萧霁庭那只温热的大手松开了她，垂到了散落在地的赤金蟒纹袍上。

原来自己捅的那一簪，并没有失手，萧霁庭刚才的面不改色，竟全是在强撑。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让柳若雪带着人上来，为什么没有让常晋把自己押去大狱，为什么把她这个心肠歹毒的刺客带进自己的卧房，独处一室？

她想起刚才在外面，那些人望向她时的眼神，仿佛要冲上来将她撕个粉碎，再看看眼前这个强撑着一口气将她关在门里的人，莫非……他想救自己？

咯噔一声，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她的心突然就上下乱蹦了起来。

她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用手去探萧霁庭的鼻息。纤细的手指才刚放在他高挺地鼻梁之下，就有声音顺着指尖，传到了藏的很深的心窝中间。

“你要是再补一下，咱俩今天就都走不出去了……”

萧霁庭气若游丝。

吉樱看着他，眼神恢复了昔日的冷峻，她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也不管萧霁庭说了什么，起身向床边的宫灯走去。

雕花镂空的紫檀大床四周，共摆着十六只琉璃盏，吉樱在中原呆了几日，已经跟这里的宫人学会了点灯的技巧。

她将迎光透人的琉璃外罩提了起来，只留下鎏金铜台上手腕粗的蜡烛，接着，端着那蜡烛又回到了萧霁庭的身边。

萧霁庭抬起头，喘息着用黝黑的眼眸扫了下吉樱，瞧着她坚毅的眼神和恢复如初的模样，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生死关头，倒也有心情开起玩笑来。

“孤竟不知道，草原质朴的小公主，还有这样的嗜好。”

“倒也不用初次来孤的卧房，就玩这么……啊额……”

没等萧霁庭将这些调侃之言说完，吉樱眼疾手快将他胸前的簪子抽了出来，惹得他疼出一身冷汗。

没了簪子的阻挡，鲜血开始肆无忌惮地往外冒。

吉樱抬起手，将那枚金簪放在烛火上反复烫烤，直到觉得有些烫手，便立时又往原处捅了进去。

“嗯——！”

一股肉香传来，被炙烤的伤口处嘶嘶作响，萧霁庭疼的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死死咬住嘴唇，逼迫自己不要发出喊叫声。

反复几次之后，萧霁庭伤口的血竟然止住了，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终是经不住疼痛，昏了过去。

吉樱看着倒在地上的异国仇人，自嘲似得笑了笑，转过身去，打开了那扇沉重的宫门。

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冷风灌了进来，让在温室处久了的吉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面对外面不确定的一切，不可知的处境，她没有丝毫犹豫，抬起腿，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出去。

“萧霁庭，这辈子，我不欠你的了。你欠我的，我便是化成厉鬼，也要替河索国臣民分毫不差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