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界之门后的林晚

我跌进白光里，像是掉进一片水银池。身体没有重量，却能清晰看见无数个"我"从四面八方浮现。穿旗袍的江南少女在青石板上绣花，地铁里的女孩戴着耳机打瞌睡，异国街头的摄影师正举着相机对准埃菲尔铁塔。

空气里有细碎的玻璃声，每片镜子都在低语。我伸手触碰最近的一面，1985年的蝉鸣突然炸响耳边。六岁的我趴在课桌上抄课文，钢笔尖划破纸张，在"林晚"两个字上戳出黑洞。

"别碰。"黑猫的尾巴扫过我手腕，留下一道发烫的印记。它往前跳了几步，爪子拍了拍另一面镜子。2003年的我正在撕照片，碎纸屑落在积灰的窗台上，像下了一场雪。

镜面世界开始扭曲，巴黎站台的汽笛声忽远忽近。我看见自己站在月台边，江临川从身后抱住我。那是第几次轮回？第七次？第九次？记忆像被风吹散的书页，在镜面间飘来荡去。

"你到底是谁？"我对着满墙的倒影喊。所有"林晚"同时转头，只有我露出困惑的表情。

第二代就在这时出现。她从镜面中走出来，动作比我利落三分。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修长，睫毛膏涂得比我记得的更浓。

"你才是复制品。"她说这话时，背后的镜面突然映出实验室画面。母亲深夜坐在操作台前，将一管蓝色液体注入培养舱。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人用冰锥在脑浆里搅动。

黑猫忽然跃上她的肩头。我这才发现她的瞳孔泛着金属光泽，像是融化的银币。

"你以为是终结，其实只是回收期。"她掏出一张泛黄的诊断书，"阿尔茨海默症初期，这是你第一百次轮回的代价。"

我后退半步，撞碎一面镜子。无数个穿校服的女学生从裂缝中涌出，她们齐声背诵《荷塘月色》，声音却越来越快，最后变成电流杂音。

"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抓住最近一面镜子。1997年的雨夜里，她抱着发烧的我走过三条街，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不是为了救你。"第二代伸手抹去镜面雾气，"是为了验证执念能否培育完美人格。"她指尖划过之处，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曲线，"看，这就是你每次轮回的情感波动图。"

图书馆出现在我们脚下。漂浮的书页组成台阶，每本都标注着年份。黑猫轻巧地跳跃前行，尾巴尖泛起幽蓝的光。

"九十九次轮回，九十九组数据。"第二代抽出一本2016年的书籍。书页自动翻开，我看见自己坐在咖啡馆里修改文案，手机屏幕亮起江临川的信息。

母亲的影像在书架间浮现。她穿着二十年前那件藏青毛衣，手里抱着我婴儿时期的照片。

"你早就知道。"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所以才会送我去那么多城市读书。"

"不是每个母亲都能亲手培育完美女儿。"母亲的全息投影微笑道，"你看，现在的你多优秀。独立、清醒、不再为男人流泪。"

第二代撕掉某页书签，对应的江南小巷瞬间坍塌。我听见童年时的自己在哭喊，那声音像针扎进耳膜。

"如果我拒绝当实验品呢？"我夺过书页，上面赫然印着今天的日期。江临川站在镜界之门前的身影正在褪色，他伸出手的姿势定格成虚影。

"那就永远困在这里。"第二代的笑容带着机械感，"或者..."她指向满地碎片，"选一块镜子，重启人生。但这次，你可能会爱上叶明。"

黑猫突然跳起来抓我的衣领。它爪尖指向的方向，一面完好的镜子正在发光。我隐约看见江临川坐在图书馆角落，手里抱着我们的相册。

撕毁书页时，头痛欲裂。那些年拍下的照片开始消失：京都的红叶、威尼斯的水波、曼哈顿的霓虹...最后一张定格在他背影上的照片被吸进裂缝。

"你逃不掉的。"第二代的声音忽远忽近，"就算走出镜界，你也只是..."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黑猫咬住我的衣角，把我拽向初始之室。地面浮现童年影像：我们一起堆的雪人正在融化，胡萝卜鼻子滚到他脚边。

手握镜片抵住心口，防止记忆流失。低语随呼吸溢出："如果从未开始..."

门缝透出暖黄光晕，传来翻动相册的沙沙声。

"这次，换我来找你。"江临川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震。推门瞬间，我看见他坐在二十年前的老宅客厅，手里抱着那个碎花布娃娃。

他抬头看我，眼中有二十年前就该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