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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雪夜忏室案

砚凊探案

腊月廿三,汴梁城飘着碎米似的雪,我裹着父亲那件半旧的青布棉袍,跟在他身后踏进相国寺的朱漆山门。冷风卷着松枝的清气往领子里钻,我缩了缩脖子,把冻得发僵的手往袖筒里又塞了塞——这具十岁的身体实在不经冻,哪比得上我前世在实验室里裹着羽绒服啃冰棍的日子。

父亲砚明是开封府推官,今日奉命来监这场“岁末大忏”,据说要连做三日法事,为来年祈安。我原是躲在暖阁里看《武经总要》的,偏生父亲说“多见识些人间事也好”,硬把我拽了来。穿过大雄宝殿时,香火味混着雪水的潮气扑面而来,几个穿袈裟的僧人垂手立着,见了父亲便躬身唱喏,眼角的余光扫到我,却都带了点轻视的意思。

也是,谁见过推官办案还带个黄毛丫头的?我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懵懂,只盯着廊柱上那幅《天王送子图》看——其实是在数殿角的冰棱子,盘算着这温度下冰的密度大概是多少,能不能撑住重物。

“砚推官,忏室已备好,就在后院西厢房。”引路的僧人法号智圆,约莫四十来岁,脸上堆着笑,语气却透着敷衍,“只是今夜需闭门忏法,外人不得入内,小娘子怕是要在偏殿等候了。”

父亲刚要点头,我抢先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却故意提了些气力:“大师此言差矣。《宋刑统》有云,官署监办事务,随行亲属虽不得干预,然居侧候命亦无禁例。况我父此行是为监察,若偏殿离忏室过远,万一有变故,岂不误事?”

这话一出,智圆的笑僵在了脸上,旁边几个小沙弥更是惊得张大了嘴。父亲也愣了愣,随即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摸着我的头道:“这孩子,倒把《宋刑统》背熟了。既如此,便让她在忏室外侧的耳房等候吧,不可喧哗。”

智圆讪讪应了,引着我们往后院走。雪下得更密了,青砖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咯吱响。路过廊下时,听见两个僧人在低声嘀咕:“不过是个黄口稚子,也敢在佛门净地搬弄律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女子家本该在家学针黹,偏来这地方凑什么热闹,怕是连‘忏’字都认不全呢。”

我脚步不停,回头冲他们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他们听见:“《礼记·内则》云‘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听从’,可没说女子不能读书识礼。二位大师既诵佛经,当知‘众生平等’,怎的反倒比俗子还看重男女之别?莫不是佛经读得少,倒把世俗的迂腐气学了个十足?”

那两个僧人顿时涨红了脸,想反驳却又不知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父亲轻咳一声,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吐了吐舌头,乖乖跟着进了耳房。耳房不大,生着一盆炭火,倒也暖和。父亲嘱咐我几句“不可乱跑”,便跟着智圆去了隔壁的忏室。

我趴在窗边,透过糊纸的缝隙往外看。忏室是间独立的小屋,门窗都漆成了暗红色,门闩是手腕粗的桃木,从里面插着。智圆和几个僧人围着父亲说了些什么,便各自散去了,只留一个叫慧空的杂役僧在门外守着。慧空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脸上有道浅浅的刀疤,眼神总是垂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雪一直下到午夜,耳房里的炭火快灭了,我打了个哈欠,正想趴在桌上眯一会儿,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便是慧空的惊叫:“不好了!里面出事了!”

我一下子跳起来,冲出门去。父亲已经从耳房出来了,正用力拍着忏室的门:“里面怎么了?张世昌!”

门内毫无回应。智圆和几个僧人也赶了过来,一个个面色慌张。慧空急得直跺脚:“方才还好好的,我守在门外,没见任何人进去!这门是从里面闩上的,怎么也打不开啊!”

“撞开!”父亲沉声道。两个年轻僧人合力撞了几下,“咔嚓”一声,门闩断了,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血腥味混着寒气扑面而来。

我跟着父亲走进屋,借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只见丝绸商张世昌倒在地上,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成了黑红色。他的眼睛圆睁着,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门窗都完好无损,那根断了的门闩还躺在门后,确实是从里面插着的。

“这……这是‘鬼取命’啊!”一个小僧人吓得声音发抖,“前几日就听说这张世昌昧了同乡的货款,害人家家破人亡,定是冤魂来找他索命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僧人附和道,“这忏室门窗都锁着,没人能进来,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父亲皱着眉,蹲下身检查尸体,我也凑了过去,仔细看着现场。张世昌的伤口是横向的,切口整齐,应该是被锋利的刀割喉而死。地上的血迹没有拖拽的痕迹,说明他是在原地被杀的。我又看了看那根断了的门闩,突然发现门闩靠近末端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的痕迹,痕迹旁边还有几点融化的雪水,已经快干了。

“什么鬼取命,不过是有人故弄玄虚罢了。”我忍不住开口,“这门闩上有勒痕,地上还有融雪的痕迹,定是凶手用了什么法子,从外面把门锁上的。”

话音刚落,智圆就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我:“小娘子休得胡言!这忏室是密封的,门闩从内插着,若不是鬼魂,谁能从外面锁门?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查案,莫不是看了几本杂书,就敢在这里信口雌黄?”

“就是,”一个胖僧人接口道,“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只会说些无稽之谈。张施主死得蹊跷,定是冤鬼索命,还是上报官府,请道士来做法驱邪吧!”

我气得攥紧了拳头,往前一步,盯着智圆的眼睛道:“大师说我胡言,可有证据?《墨经》云‘力,形之所以奋也’,世间万物皆有其理,哪来的什么鬼魂?门闩能从内锁上,自然也能从外锁上,不过是利用了冰雪的特性罢了。大师若不信,我倒可以演示给你看——只是怕某些人见识浅,看不懂其中的道理,反倒说我用了妖法。”

“你!”智圆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好,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小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若你演示不出,便是亵渎佛门,我定要禀明开封府,治你的罪!”

父亲站起身,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期待:“清儿,你既有把握,便演示给大家看。若真能解开这门闩之谜,也是一桩功劳。”

我点点头,转身对慧空说:“劳烦大师取一根和门闩差不多粗的木杆,再找几根腊绳,还有一盆清水来。另外,再准备几块冰块,越完整越好。”

慧空愣了愣,看了智圆一眼,见智圆没反对,便转身去准备了。不一会儿,他就拿来了木杆、腊绳、清水和冰块。我接过东西,走到院子里的空地上,雪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地上白茫茫一片。

我先将腊绳对折,在木杆的末端系了一个活结,然后把冰块放在木杆下方,将腊绳的两端绕过冰块,拉到木杆的另一端,再系上一个小重物——是慧空腰间挂着的铜铃。接着,我往腊绳上洒了些清水,对众人说:“大家看好了,现在腊绳被清水浸湿,又绕着冰块,在这寒冬里,用不了多久,腊绳就会和冰块冻在一起。等冻牢之后,我只要拉腊绳的另一端,就能让木杆像门闩一样,从外面‘插’进门框里。”

众人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智圆站在一旁,冷笑着说:“我倒要看看,这腊绳和冰块怎么能代替人手,把木杆插进门框里。若你只是在这里冻绳子,就算冻住了,也拉不动木杆。”

我没理他,只是耐心地等着。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腊绳果然和冰块冻在了一起,硬邦邦的。我走到预先找好的两根柱子前——这两根柱子的距离和忏室的门框差不多,然后将木杆放在两根柱子之间,相当于门闩放在门框里。接着,我拉住腊绳的另一端,慢慢往后退。

随着我往后拉,腊绳带动着冰块,冰块又带着木杆,一点点往柱子的缝隙里“钻”。不一会儿,木杆就稳稳地卡在了两根柱子之间,就像忏室里那根从内插着的门闩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小僧人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

智圆的脸色也变了,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木杆和腊绳,又摸了摸冰块,脸色越发难看。

我松开腊绳,对众人说:“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门闩之谜的答案。凶手就是用了同样的方法,在忏室门外,用腊绳和冰块,将木杆(也就是门闩)从外面‘插’进了门框里。等天亮之后,气温稍微升高,冰块融化,腊绳失去了支撑,就会断掉或者滑落,到时候再把腊绳和冰块清理掉,就没人能发现其中的秘密了。门闩上的勒痕,就是腊绳留下的;地上的融雪痕迹,就是冰块融化后留下的。”

众人都恍然大悟,看向我的眼神从轻视变成了惊讶。智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转头看向他,挑了挑眉道:“大师,现在还觉得我是胡言乱语吗?还是说,大师连这点物理道理都不懂,反倒要拿鬼魂来搪塞?《荀子·劝学》云‘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大师还是多读书,少信些鬼神之说吧,免得让人笑话佛门弟子见识浅薄。”

智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只能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父亲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欣慰:“清儿,做得好。不过,虽然解开了门闩之谜,但凶手还没找到,你可有什么头绪?”

我看向慧空,他正低着头,眼神躲闪,似乎在害怕什么。我想起刚才在忏室里,慧空的袖口好像沾了点什么东西,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倒像是血迹。我指着慧空道:“父亲,我觉得慧空大师有些可疑。方才在忏室里,我好像看到他的袖口沾了些暗红色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张世昌的血。而且,他是守在忏室门外的,最有机会动手。”

慧空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急忙辩解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袖口上的只是……只是染料,我前几日帮寺里染布,不小心沾到的!”

“是不是染料,验一验便知。”父亲对身后跟着的捕快说,“带慧空大师去偏殿,检查他的袖口,若真是血迹,便将他暂且收押,等候官府审讯。”

捕快应了一声,上前就要拉慧空。慧空挣扎着,大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鬼!是张世昌的冤鬼杀了他,与我无关啊!”

智圆也上前一步,对父亲说:“砚推官,慧空在寺里多年,一向老实本分,怎会杀人?或许只是个误会,还是再查一查吧。”

我冷笑一声:“大师现在又说他老实本分了?方才是谁说我胡言乱语,要治我的罪?现在证据确凿,却又想包庇他,莫不是大师也和这案子有关?”

智圆被我说得一噎,再也不敢说话了。捕快强行拉着慧空,往偏殿走去。慧空一边走,一边回头喊着“我是冤枉的”,声音越来越远。

父亲看着慧空的背影,皱了皱眉,对众人说:“今日之事,多谢各位配合。张世昌的尸体暂且安置在寺里,明日我会派人来处理。至于慧空,是否是凶手,还需进一步审讯。大家都散了吧,夜里天寒,各自回房歇息。”

众人纷纷散去,智圆也带着几个僧人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了我一眼。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父亲,月光洒在地上,一片寂静。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清儿,你今日倒是让为父刮目相看。只是你年纪还小,以后查案之事,不可太过冲动,凡事要多考虑几分。”

我点点头,笑着说:“父亲放心,我知道分寸。不过,那些人看不起女子,还拿鬼魂来糊弄人,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女子也能查案,也能解开这些谜团。”

父亲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牵着我的手,往耳房走去。雪又开始下了,一片片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冰凉凉的。我抬头看着父亲的背影,心里暗暗想:这汴梁城的案子,怕是不止这一件。以后,我定要凭着前世学的物理知识,破解更多的谜案,让那些看不起女子的人,一个个都被打脸——毕竟,打脸要趁早,而且要打得响亮。

回到耳房,父亲让我先睡下,他还要整理案情,上报开封府。我躺在硬板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刚才的案子。慧空虽然有嫌疑,但他的反应似乎太过慌张,不像是个老手。而且,张世昌是丝绸商,平日里定然得罪了不少人,凶手会不会另有其人?

我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管凶手是谁,我都有信心把他找出来。毕竟,在绝对的物理知识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纸老虎罢了。接下来,就等着官府的审讯结果吧——希望慧空能说出些有用的线索,不然,这案子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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