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赛场馆的穹顶漏下一束阳光,正好落在罚球线上。林砚站在那里,指尖摩挲着篮球表面的纹路——这是新换的比赛用球,比训练球重了半两,他花了三天才适应。
张磊坐在场边的轮椅上,左肩的石膏刚拆不久,手臂还吊在胸前,却依旧扯着嗓子喊:“林砚!弧度再压低点!昨天告诉你多少遍,这场馆的篮筐比训练馆的硬,球得砸在篮板黑框上才容易进!”
苏晚蹲在地上,用粉笔画着战术路线,发梢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她的脚踝还缠着护具,却坚持跪在地板上调整线条,粉笔灰沾在膝盖的纱布上,像落了层雪。“左路掩护要提前半步,”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白灰,“三中虽然被取消资格,但下一场对阵的启明中学,后卫速度比三中快三成,我们的反跑必须更突然。”
林砚投篮的手顿了顿。启明中学——去年把他们挡在四强门外的球队,主力中锋是全市闻名的“铁闸”,去年就是他盖掉了张磊最后时刻的绝杀上篮。张磊的肋骨,也是在那场比赛被他撞断的。
“怕了?”张磊的声音带着笑,却没看他,目光落在场馆入口处,那里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各队名单,“我问过医生了,下周六就能拆护具,到时候……”
“到时候你乖乖坐着。”苏晚打断他,把画好的战术图举起来,“林砚,你看这里——如果他们包夹你,我从底线绕出来接应,张磊在罚球线策应,这个三角站位……”
她的话没说完,场馆的灯光突然全灭了。
应急灯在三秒后亮起,幽绿的光线下,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得扭曲。林砚听见观众席传来骚动,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不知何时起,外面下起了暴雨,狂风卷着雨水从破损的天窗灌进来,在场地中央积起小小的水洼。
“怎么回事?”苏晚站起来时没站稳,踉跄着抓住林砚的胳膊,“早上预报明明说晴天。”
张磊转动轮椅往入口走,护具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格外清晰:“我去问问工作人员。”他的背影在绿光里显得单薄,林砚突然想起火灾那天,张磊也是这样,背着他从浓烟里冲出来,后背的衣服都烧出了洞。
林砚扶着苏晚往场边退,避开漏雨的区域。雨水顺着看台的台阶流下来,在地板上汇成细流,他的球鞋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苏晚突然指着屋顶:“你看!”
天窗的玻璃碎了大半,狂风裹挟着暴雨往里灌,有片广告牌被吹得摇摇欲坠,金属支架在风中发出“咯吱”的哀鸣,随时可能砸下来。而广告牌正下方,张磊的轮椅刚经过。
“张磊!躲开!”林砚的喊声被风声吞没。他只来得及推开苏晚,自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扑在张磊的轮椅上,两人一起滚到旁边的通道里。
“轰隆”一声巨响,广告牌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水泥碎屑溅了林砚一背。
张磊的脸吓得惨白,抓住林砚的胳膊直抖:“你疯了?!要是砸中……”
“砸中了谁去赢启明?”林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后背火辣辣地疼,却笑了,“你还没教我怎么在硬篮筐上找手感呢。”
苏晚跑过来时,手里拿着块破布,胡乱往林砚背上按:“流血了!我去叫救护车!”
“别去。”林砚拉住她,指了指入口处,“你看。”
应急灯的光线下,几个穿着启明中学校服的人站在那里,为首的正是那个“铁闸”中锋。他手里拿着把伞,伞骨断了一根,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实验中学就这点本事?场馆漏雨就吓成这样?”
张磊转动轮椅挡在林砚身前,吊在胸前的胳膊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的事。”铁闸走进来,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下周六的比赛,你们要是弃权,我们可就直接晋级了——不过也对,就你们这伤的伤、残的残,还是别来丢人现眼了。”
苏晚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脚踝的护具在地上磨出细响:“下周六,我们准时到。”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在地上的钉子,“去年你们怎么赢的,今年我们就怎么赢回来。”
铁闸的目光落在她缠着护具的脚踝上,嗤笑一声:“就凭你?上场能坚持五分钟吗?”
林砚把苏晚拉到身后,后背的伤口被雨水浸得更疼了,却挺直了脊背:“不用五分钟。”他拍了拍手里的篮球,球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弹起,发出闷沉的响声,“一个球就够了。”
铁闸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现在,一对一。”林砚运球的动作在绿光里划出残影,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篮球上,“我赢了,你们赛前别再来挑衅。你赢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的队服,“我们也会准时赴约。”
张磊突然笑了,掏出手机打开录像:“我作证。”
苏晚没说话,只是往旁边退了退,给他们腾出空间。雨水在场地中央积成小小的水潭,倒映着应急灯幽绿的光,像片淬了毒的沼泽。
铁闸脱下湿透的外套,露出结实的肌肉:“不知天高地厚。”
林砚的后背还在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沙子在刮喉咙。但他看着对方轻视的眼神,突然想起张磊断过的肋骨、苏晚肿过的脚踝、自己膝盖里反复积液的旧伤——这些疼痛不是用来被嘲笑的,是用来证明他们还站在这里的。
他运球的速度越来越快,水花被溅得老高。铁闸的防守密不透风,手臂几乎封死了所有投篮角度,就像去年那场比赛一样,冷酷得不留余地。
“不行就认输。”铁闸的声音带着压迫感,手肘几乎要撞到林砚的脸。
林砚突然一个变向,不是向右,而是向左后方退了半步——这是苏晚刚才画的战术里,那个“更突然的反跑”。铁闸显然没料到,重心瞬间偏移。
就在这一刹那,林砚起跳了。
后背的伤口撕裂般疼,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手腕轻轻一抖。篮球在幽绿的光线下划出弧线,避开铁闸的封盖,精准地砸在篮板的黑框上,“唰”的一声,空心入网。
雨声、风声、观众席残留的惊呼声,在这一刻都停了。
林砚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后背的血混着雨水渗出来,染红了大半件球衣。他看着铁闸震惊的脸,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往场边走去。
苏晚递过来干净的毛巾,指尖碰到他的后背时,猛地缩了回去,眼眶瞬间红了。张磊把轮椅转得飞快,挡在铁闸面前:“还有事吗?没事就请吧,我们还要训练。”
铁闸盯着那个还在晃动的篮筐,又看了看林砚淌血的后背,突然转身往外走,声音闷闷的:“下周六,等着你们。”
他的队员们跟在后面,没人再说话。
暴雨还在下,场馆的灯光不知何时恢复了正常,刺眼的光线照亮了满地狼藉。林砚靠在篮架上,疼得直抽气,却看见苏晚蹲在地上,用粉笔在水洼里画了个大大的笑脸,张磊正举着手机,对着那个空心入网的篮筐拍个不停。
“笑什么?”林砚问,声音有点哑。
“笑你刚才那个反跑,”苏晚的笑声混着雨声,“比平时快了零点三秒。”
张磊把手机塞给他看:“录下来了!你看这弧线,完美砸在黑框上——我就说吧,听我的准没错!”
林砚看着视频里那个在雨水中起跳的身影,后背的疼痛好像突然减轻了。他想起刚才铁闸震惊的表情,想起苏晚画战术时认真的侧脸,想起张磊举着手机时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流过的血、受过的伤,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雨还在下,水洼里的笑脸被雨水晕开,像朵正在绽放的花。林砚握紧手里的篮球,指腹摩挲着熟悉的纹路,知道下一场硬仗就在眼前,但他不怕。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