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响起时

省赛选拔赛的场馆里，空调冷气开得足，却压不住看台上翻涌的热浪。林砚站在球员通道的阴影里，左膝的护具被冷汗浸得发潮，贴在皮肤上像块冰凉的铁。通道尽头的光线下，苏晚坐在第一排，右腿架在特制的支架上，膝盖处的纱布白得刺眼，手里却举着个橘色的应援牌，上面用亮片贴着“实验中学”四个字，晃得人眼睛发酸。

“紧张吗？”张磊的轮椅停在他身边，左肩的护具换了新的，却依旧能看出绑带勒出的红痕。他手里捏着瓶功能饮料，瓶盖被拧得死紧，“我刚才去看了启明中学的热身，铁闸的后撤步投篮，命中率七成。”

林砚没说话，只是盯着苏晚的方向。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举起应援牌晃了晃，嘴角弯出个明亮的弧度，像颗刚剥开的橘子糖。他的指尖在运动裤上蹭了蹭，那里沾着点硅胶垫的药草香——是苏晚凌晨五点起来，重新给他调整护具时蹭上的，她说“垫得再厚点，心里踏实”。

球员通道的广播突然响起，报幕声透过音响炸开：“接下来入场的是——实验中学代表队！”

林砚深吸一口气，跟着队友往外走。踏上球场的瞬间，闪光灯像暴雨般砸下来，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却精准地捕捉到苏晚举起的战术板——那是他们昨晚敲定的最后一版进攻路线，她用红笔在他的位置画了个圈，旁边写着“三分线后15公分，你的黄金点”。

裁判的抛球打破了赛前的寂静。林砚跳球的刹那，左膝传来熟悉的钝痛，像被细针猛地扎了一下。他在空中偏了半寸，球被铁闸抢了过去。看台上发出一阵惋惜的低呼，林砚看见苏晚的应援牌晃了晃，很快又稳稳举起来，牌面朝向他，正好能看清背面用马克笔写的小字：“别急，我们有后招。”

启明中学的第一波进攻来得又快又猛。铁闸持球突破，左肩微微下沉，避开张磊的轮椅侧防，上篮的瞬间却突然顿了顿——林砚从斜后方补防过来，左手精准地切向他的运球手，指尖擦过球面时，带起一阵风。

“好球！”看台上爆发出欢呼，苏晚的声音混在其中，清亮得像风铃，“就是这样！”

林砚落地时，左膝的疼顺着神经爬上来，让他踉跄了半步。他扶着膝盖缓了缓，抬头时，铁闸正盯着他，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点探究。“你比去年狠。”铁闸的声音压在裁判的哨声间隙里，“不怕腿废了？”

林砚扯了扯护具的绑带，调整到更紧的位置：“赢了再说。”

第一节比赛进行到第七分钟，比分胶着在12平。林砚在三分线外接到张磊的传球，铁闸的防守像堵墙压过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突然一个变向，不是向右突破，而是向左后方撤步——这是苏晚在战术板上画了又画的“反跑变向”，她说“铁闸的左肩不敢发力，撤步能骗他重心偏移”。

铁闸果然被骗了。他的左肩猛地一沉，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林砚抓住这个空隙起跳，左膝在发力的刹那，疼得他眼前发黑。篮球在指尖划出弧线，穿过铁闸的封盖，精准地砸在篮板的黑框上，“唰”的一声，空心入网。

看台上的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林砚落地时，看见苏晚从支架上直起身，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的应援牌掉在地上，亮片撒了一地，像碎掉的星星。她慌忙捡起来，举得比之前更高，脸上的笑容比进球的他还要灿烂。

第一节结束的哨声响起时，实验中学以15:12领先。林砚坐在休息椅上，队医正给他的左膝冰敷，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却压不住那股越来越清晰的疼。苏晚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拿着瓶温水，瓶盖已经拧松了：“喝口水，别喝功能饮料，对你的膝盖不好。”

“你怎么过来了？”林砚接过水，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冰凉冰凉的，“支架呢？”

“让张磊看着呢。”她蹲下来，视线与他平齐，指尖轻轻碰了碰护具的边缘，“疼得厉害吗？我看你刚才落地时，腿晃了一下。”

林砚摇摇头，把水递回去：“没事，比训练时轻。”他没说的是，刚才那记三分，他差点没站稳，全靠盯着她的应援牌，才硬生生稳住了重心。

第二节比赛，启明中学调整了战术。他们放弃了铁闸的单打，改用小个子后卫的快速传切，频频冲击篮下。张磊的轮椅在防守端移动受限，很快就犯了两次规，不得不被换下场休息。比分被迅速反超，24:18，启明中学领先6分。

林砚的左膝开始发沉，像灌了铅。每次跑动，护具里的硅胶垫都在摩擦皮肤，磨出的红痕火辣辣地疼。他喘着气看向苏晚，发现她正低头在战术板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板的声音，透过嘈杂的场馆传过来，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暂停哨声响起时，苏晚的战术板已经画满了。她把板面对准替补席，上面用箭头标出了启明中学的传球漏洞：“他们的后卫传球时，习惯看向左路，我们可以在右路设埋伏。林砚，你去盯10号，他的运球手是左手，断球时往他右侧切。”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林砚看着她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突然想起昨晚她在训练馆熬夜的样子——台灯照着她的侧脸，笔尖在战术板上飞快移动，右腿的支架在地板上留下圈淡淡的划痕，像个倔强的句号。

重新上场后，林砚按照苏晚的部署，在右路成功断下两记传球。其中一次，他断球后直接快攻，铁闸从后方追防过来，两人几乎同时起跳。林砚在空中扭转身体，避开铁闸的封盖，把球从篮板侧面擦进去，打板得分。

落地时，左膝发出“咔”的轻响，像根细弦被绷到了极致。林砚疼得差点跪倒，却死死咬住牙，扶着膝盖慢慢站直。看台上，苏晚的应援牌举得笔直，橘色的光在她脸上跳动，她的嘴唇动了动，林砚看懂了——是“坚持住”。

半场结束时，比分追到28平。林砚被队医强行按在椅子上冰敷，左膝的护具被拆开，露出里面青紫的皮肤，硅胶垫上沾着点血丝，看得人心里发紧。“不能再打了。”队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韧带已经有撕裂的迹象，再打下去，可能真的要手术。”

“我没事。”林砚把护具抢过来，自己动手往腿上绑，指尖抖得厉害，却系得又快又紧，“还有两节，打完再说。”

苏晚突然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护具传过来，带着点颤抖：“林砚，我们……”

“我们答应过小马，要赢下这场。”林砚打断她，目光落在球员通道的方向——小马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个小小的篮球，是他们从火灾现场捡回来的那个，焦黑的表面被擦得发亮，“我们也答应过自己，要走到最后。”

苏晚的眼圈红了，却没再劝。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颗橘子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含着，甜的能止疼。”

第三节比赛，铁闸的攻势变得更加凶猛。他似乎看穿了林砚的膝盖隐患，频频利用身体对抗撞击他的左膝。林砚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很快又被球鞋蹭干。

一次卡位时，铁闸的肘尖不小心撞到林砚的左膝。剧痛瞬间窜遍全身，林砚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扶着篮架缓了很久，耳边的欢呼声和裁判的哨声都变得模糊，只有苏晚的喊声穿透杂音传过来：“林砚！看这里！”

他抬头，看见苏晚举着战术板，板面上用红笔写着大大的“10”——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终极战术”。林砚的精神猛地一振，含在嘴里的橘子糖似乎也甜得更清晰了。

第三节结束，比分38:35，实验中学落后3分。林砚坐在地上，左膝的疼已经变成了持续的钝痛，像有把锤子在慢慢敲着骨头。苏晚蹲在他面前，用冰袋给他敷膝盖，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最后一节，我们用‘三角配合’。”她的声音很轻，“张磊在罚球线策应，你绕底线反跑，我……我会在看台上给你信号。”

林砚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所有的疼都值得了。他想起火灾后的训练馆废墟，想起雨中的哨声，想起医院走廊里的橘子糖香，那些碎片般的瞬间，此刻都在他心里拼出了完整的形状——那是他们一起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浸着汗水和坚持，怎么能在终点前停下？

最后一节的哨声响起时，林砚站起身，左膝的护具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看向苏晚，她朝他用力点了点头，举起应援牌，牌面上的“实验中学”四个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颗永不熄灭的星。

他知道，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哨声还在响，只要身边的人还在，他就会一直跑下去，直到把球送进篮筐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