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渍与心跳

医院的香樟树影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碎光。林砚坐在床边的轮椅上，左膝的绷带拆了大半，露出淡粉色的新肉，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想中好上三成”。他手里转着个橘子，是苏晚早上从医院食堂顺来的，表皮还带着新鲜的露水，在阳光下泛着橙黄的光泽。

“别转了，再转皮都要磨掉了。”苏晚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带着点水汽。她刚帮他洗了毛巾，此刻正用纸巾擦着手，发梢沾着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留下道浅浅的湿痕。右腿的支架已经换成了护膝，走路时还有点微跛，却比之前稳了太多。

林砚把橘子抛过去，被她稳稳接住。“剥给我吃。”他的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懒，目光却没离开她——她穿了件新的白T恤，袖口绣着小小的篮球图案，是张磊昨天送来的，说是“队里统一订的康复款”。

苏晚坐在椅子上，指尖在橘子皮上划开道缝，酸甜的汁水瞬间漫出来，沾在她的指腹上，像抹了层透明的糖。她剥得很慢，指甲陷进橘瓣间的白丝里，一点点撕下来，动作专注得像在完成什么精密的手术。

“下午张磊说带小马过来。”林砚突然开口，看着她垂着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出片扇形的阴影，“他说要演示新学的单腿跳投，让你当裁判。”

苏晚的指尖顿了顿，橘子皮的汁液溅在手腕上，她没擦，只是低声道：“小马的腿才刚好，别让他瞎折腾。”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弯了弯——她当然记得，那个总爱跟在队尾的小个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在省赛上投进个三分球。

橘子被剥成完整的一瓣瓣，像朵盛开的花。苏晚挑了片最大的递过来，指尖的糖渍蹭在他的嘴唇上，带着点微麻的痒。林砚张嘴咬住，舌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叫着，把室温烘得越来越热。

苏晚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慌忙拿起桌上的康复计划表，假装认真看：“医生说你下周可以试着拄拐走路了，我把训练量再调整一下……”

林砚没接话，只是看着她捏着纸张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计划表的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他突然想起选拔赛那天，她举着应援牌在看台上摔倒，护膝磕在座椅上发出的闷响，当时他趴在地上，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

“苏晚。”他的声音有点低，带着轮椅碾过地板的轻响，慢慢靠近她。

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慌乱像受惊的鹿：“怎、怎么了？”

林砚的轮椅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味，混着橘子的清香，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种让人心跳加速的甜。他伸手，指尖轻轻擦过她手腕上的糖渍，黏糊糊的，像他们之间总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那天……”他的喉结滚了滚，目光落在她的护膝上，“你从看台上摔下来的时候，我怕得要死。”

苏晚的呼吸突然乱了，手里的计划表滑落在地，发出“哗啦”的轻响。她想往后退，椅子却被墙挡住，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靠越近，轮椅的金属扶手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盖。

“我以为……”她的声音细若蚊吟，指尖绞着T恤的下摆，“你只想着赢比赛。”

“赢比赛是为了什么？”林砚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腕往上，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却在他的掌心慢慢变热，指尖微微发颤，像刚剥好的橘子瓣，软得让人不敢用力，“为了能继续跟你一起练球，为了……”

他的话没说完，窗外突然刮过一阵风，卷起纱窗拍在玻璃上，发出“啪”的一声响。苏晚吓得往他怀里缩了缩，林砚顺势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橘子的甜混着她唇上的水汽，瞬间灌满了他的呼吸。她的嘴唇很软，带着点微麻的糖渍，像含着颗化了一半的橘子糖。苏晚的身体僵了僵，随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的轮椅扶手上，睫毛上沾着的水珠，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林砚能感觉到她的心跳，隔着薄薄的T恤，“咚咚”地撞着他的胳膊，比赛场上任何一次快攻都要急促。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吮着她唇上的糖渍，像在品尝一块偷来的甜。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猛地推开他，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她别过头，不敢看他，只是用手背胡乱擦着嘴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耍流氓……”

林砚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突然笑了，伸手把她散落在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谁让你剥橘子不洗手，糖都沾我嘴上了。”

“明明是你……”苏晚气鼓鼓地瞪他，眼里却没什么怒气，反而带着点藏不住的羞赧。她捡起地上的计划表，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康复数据，此刻都变成了他靠近时的呼吸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轮椅的轱辘轻轻转动，林砚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苏晚，我喜欢你。”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没有了赛场上的凌厉，没有了受伤后的隐忍，只有满满的认真，像阳光落在橘子上，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苏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从他在暴雨里扑过来护住张磊的那一刻，从他忍着膝盖的疼也要把战术打完的那一刻，从他把橘子糖偷偷塞进她手心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已经悄悄变了质，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认。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阳光透过香樟树叶，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斑。林砚的手指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声音放得很柔：“等我能走路了，带你去南方摘橘子。”

苏晚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混着之前的水珠，分不清是甜是咸。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谁要跟你去……”话没说完，却主动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

这次的吻很轻，像羽毛落在心上，却带着比刚才更汹涌的甜。林砚能感觉到她的睫毛在他的脸颊上轻轻颤动，像只胆小的蝴蝶，终于敢展开翅膀。

门被推开时，张磊的大嗓门闯了进来：“林砚！小马的单腿跳投……”话音在看到病房里的情景时戛然而止，他手里的篮球“咚”地掉在地上，滚到苏晚的脚边。

小马拄着拐杖，从张磊身后探出头，突然捂住眼睛：“哎呀我什么都没看见！”

苏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轮椅扶手上弹起来，差点撞到身后的椅子。她慌忙往洗手间跑，护膝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像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林砚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朝张磊扬了扬下巴：“还不把你的人带走？”

张磊挠了挠头，推着小马往外退，临走时还不忘挤眉弄眼：“行啊林砚，伤还没好就学会拐骗良家妇女了？”

病房门被关上的瞬间，林砚仿佛还能听到苏晚在洗手间里压抑的喘息声。他拿起桌上剩下的橘子瓣，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吃。

左膝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某个地方，却被填得满满的，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知道，未来的康复路还很长，省赛的赛场还在等着他们，但只要身边有她，只要这橘子的甜还在，就没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

窗外的阳光正好，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个藏着糖渍的午后，轻轻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