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表上的坐标（下）

林砚的指尖在京州大学的招生简章上反复摩挲，纸页边缘被蹭得发毛，边角卷起的弧度像极了苏晚笑起来时嘴角的弯度。病房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碎金似的阳光漏进来，在他打着石膏的左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一群跃动的小飞虫。

“运动康复系的课程表我抄下来了。”苏晚的声音从晨光里浮出来，她抱着一摞笔记本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点外面的潮气——显然是刚从图书馆跑回来。浅蓝色的校服领口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别针，是上周林砚用捡来的落叶给她做的，边缘被他磨得光滑，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林砚抬眼时，正看见她怀里的笔记本滑下来一本，封面上“京州大学物理系”几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忘了左腿还不能动，身体一倾，差点从床上栽下去。苏晚惊呼一声，快步扑过来扶住他，两人撞在一起，笔记本散落一地，哗啦啦像群受惊的白鸟。

“小心点！”苏晚的手还按在他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病号服渗进来，带着点她惯用的橘子味护手霜的甜香。她的头发垂下来，发梢扫过林砚的脖颈，痒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林砚的耳朵腾地红了，慌忙直起身：“没事，就是想帮你捡本子。”他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本笔记本上，封面上画着个简笔画小人，正踮着脚够书架最高层的书，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苏晚的中文系目标”。

苏晚蹲下去捡本子，手指不小心碰到他掉在地上的招生简章，动作顿了顿。“你爸妈……还是不同意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林砚的喉结滚了滚，抓起枕头边的苹果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我爸昨天来，把我的志愿表撕了。”他咬苹果的力道有点大，果肉的汁水溅在被子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他说京州太远，不如留在本地读师范，毕业直接进教育局。”

苏晚捡本子的手停住了，指尖捏着本《唐诗宋词选》，封面上的李清照像被她捏得变了形。“可是……”她咬了咬下唇，“你明明说过，想研究运动生物力学的，说想弄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膝盖受伤后再也跑不快……”

“我知道。”林砚打断她，把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所以我又填了一张。”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张皱巴巴的志愿表，右上角沾着点药膏的痕迹，“藏在床垫底下，我妈收拾房间都没发现。”

苏晚凑过去看，“京州大学运动康复系”几个字被他写得力透纸背，笔画里的倔强几乎要跳出来。她忽然笑了，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抽出张纸条递过去：“这是我托表姐问的，中文系的选修课表，你看这个‘诗歌鉴赏与创作’，每周三下午，正好和你的‘运动解剖学’错开。”

纸条边缘画着小小的篮球和书本，是她惯有的风格。林砚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她在“户外采风”那栏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可以去篮球场”。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篮球砸中了似的，咚咚地撞着胸腔。

“对了，”苏晚像是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叮当作响——里面装着满满一盒银杏叶，都是她早上去操场捡的，每片都被压得平平整整，边缘用透明胶带封好。“我数过了，正好365片。”她拿起一片最大的，上面用银色马克笔写着“距离高考还有365天”，“每天我们存一片，存完就该去京州报道了。”

林砚捏起那片叶子，阳光透过叶肉的纹路，能看见她写的小字笔画里藏着的小爱心。他突然想起去年秋天，苏晚在篮球场边捡落叶，被风吹得裙角飞扬，他当时觉得傻，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做什么都这么认真。

“我爸说，要是我非要去京州，就断我生活费。”林砚的声音有点闷，却带着股韧劲，“不过我问过张教练了，他说可以帮我申请体育特招生补助，还能在学校体育馆当助教，应该够学费了。”他看着苏晚惊讶的眼睛，补充道，“你别担心，我算过，每个月省着点花，再加上奖学金……”

“我这里有！”苏晚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猪存钱罐，是陶瓷的，肚子圆滚滚的，上面写着“苏晚的京州基金”。她把存钱罐往林砚手里一塞，罐子沉甸甸的，摇起来哗啦啦响，“我攒了三年的压岁钱，还有稿费，应该够我们俩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了。”

林砚捏着那只温热的小猪，指腹摩挲着上面蹭掉漆的地方——那是去年他不小心把球砸到她桌上时碰掉的。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谁要你的钱，到时候我养你。”

苏晚的脸“唰”地红了，抓起本《现代汉语词典》就往他身上拍：“谁要你养！我自己也能拿奖学金！”话虽这么说，嘴角却翘得老高，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歪歪扭扭的画。林砚看着墙上的影子，突然伸手抓住苏晚的手腕，她的脉搏在他掌心轻轻跳着，像揣了只小兔子。“说真的，苏晚，”他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等我腿好了，我们每天早上去操场背单词，晚上去自习室刷题，周末就去看京州大学的线上公开课，好不好？”

苏晚的手腕被他抓得有点痒，却没挣开。她看着林砚眼里的光，那光芒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比他投进绝杀球时还要耀眼。“好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不过你得答应我，康复训练不许偷懒，不然到了京州，怎么陪我去爬学校后面的那座山？”

林砚笑得更欢了，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拿起片银杏叶，在上面写下“林砚到此一游”，然后夹进苏晚的《唐诗宋词选》里。“拉钩。”他伸出小拇指，指尖还沾着点苹果汁。

苏晚勾住他的手指，触感有点黏，却暖得让人不想松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的声音像浸了蜜，“谁变谁是小狗。”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阳光慢慢爬上那盒银杏叶，每片叶子都在发光，像藏着无数个小小的太阳。林砚看着苏晚低头在笔记本上写学习计划的侧脸，突然觉得，就算腿上的石膏再沉，就算未来有再多麻烦，只要身边有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他悄悄拿起那只小猪存钱罐，摇了摇，听着里面硬币碰撞的脆响，像在听未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着京州的方向，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