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踩着碎玻璃走进观测站时,鞋底被扎出细密的洞。煤油灯炸开的玻璃碴混着灯油,在地上摊成片暗色的湖泊,星轨仪的金属支架斜插在里面,像艘搁浅的船。
他弯腰捡起块沾着灯油的玻璃,上面还粘着半张星图——是苏晚亲手绘制的猎户座,参宿四被她涂成暖红色,旁边标着“林砚的眼睛”。现在红色晕开成污浊的色块,像她最后咳出的血。
墙角的铁皮柜歪在一边,柜门敞着,里面的观测日志散了满地。最上面那本的封面印着苏晚的名字,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涨,“晚”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条没入黑暗的尾巴。
林砚蹲下身捡日志,指尖触到张夹在里面的便签。是她的字迹,用荧光笔写着“今晚有猎户座流星雨,记得带厚外套”,末尾画了个发抖的小人,旁边批注“林砚总爱穿得单薄”。便签边缘卷成波浪,墨迹洇透纸背,在日志上印出模糊的影子。
他一页页翻着日志,纸张脆得像枯叶。3月17日那页贴着片樱花,是他们去公园观测时捡的,苏晚在花瓣上写“星轨会记得我们的位置”;5月20日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背景是北斗七星,旁边标着“第100次一起观星”;7月3日的字迹突然潦草,只写了半句“林砚今天生我气了,因为我……”后面被墨团涂掉,透出底下的划痕,像没说完的道歉。
翻到最后一页时,林砚的手指顿住了。那是张被泪水泡皱的纸,上面用铅笔描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旁边写着“这是我”,然后画了条虚线,连着旁边另一颗更亮的星,标着“这是林砚”。虚线尽头有个小小的箭头,指向纸页边缘,那里留着片空白,像个没填完的句号。
“原来你早把我们画进星图了……”林砚对着空白处轻声说,声音撞在观测站的铁皮墙上,弹回来时带着哭腔。
他把日志抱在怀里,转身时撞到身后的铁架。架上的玻璃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出来——是苏晚收集的星砂,其实是她从各地捡的细沙,说“每颗沙里都藏着星星的光”。现在沙粒混着玻璃碴,在灯油里闪烁,像被打碎的银河。
林砚跪在地上,用手拢起那些沙。指尖被玻璃划破,血珠滴进沙里,染红了一小片。他想起苏晚总爱把沙粒撒在他的观测记录本上,说“这样你的记录就有星星的味道了”,当时他总嫌她捣乱,现在却想让这些沙把自己埋起来。
铁架第二层的木盒晃了晃,掉出个银色的小盒子。林砚打开一看,里面是枚素圈戒指,内壁刻着个“砚”字。是去年他生日时,苏晚偷偷准备的礼物,却因为吵架没送出去。她后来赌气说“等你求我,我再给你”,现在戒指冰凉,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我求你了……”林砚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却硌得指骨生疼,“你回来好不好?”
观测站的屋顶突然漏下滴水,砸在星轨仪的镜筒上。水珠顺着裂痕渗进去,混着锈迹流出来,像在淌眼泪。林砚抬头看,屋顶的破洞正对着猎户座的方向,参宿四的光透过洞照进来,落在他手背上,暖得像苏晚的指尖。
他想起她总爱趴在屋顶看星星,说“这样离星星近一点”;想起她在雪夜把冻红的手塞进他衣领;想起她拿着星图追着他问“这颗星叫什么”,其实早就背熟了名字,只是想听他说话。
日志本突然从怀里滑落,掉在灯油里。最后那页的空白处被浸透,慢慢显出行淡灰色的字,是用铅笔写了又擦去的痕迹:“等林砚学会叠星星,就把戒指给他,告诉他……”后面的字被彻底磨掉,只剩道深深的印痕,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疤。
林砚把脸埋进日志,灯油的气味混着纸张的霉味,呛得他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滴在“第100次一起观星”的字迹上,把“100”染成了暗红色——原来他们的缘分,连101次都没等到。
风从屋顶的破洞灌进来,卷起地上的星砂。林砚抬手去抓,沙粒却从指缝漏走,像他留不住的时光,抓不住的人。他看着戒指在星光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苏晚说过:“星星会熄灭,但星轨会记得它们燃烧过的痕迹。”
可他们的星轨,才画了一半就断了。
观测站的门被风吹得大开,外面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林砚抱着日志站起身,戒指硌得手指发麻。他走到门口,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参宿四的光渐渐淡去,像苏晚最后看他的眼神,慢慢沉进地平线。
“你的星图……褪色了啊……”林砚对着黎明的天空轻声说,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戒指上,晕开一小片水雾。
他转身走出观测站,每一步都踩着碎玻璃,血珠在地上连成串,像条没画完的星轨。怀里的日志还在滴水,最后那页的空白处,被泪水泡出更深的印痕,仿佛有人在上面轻轻写了个“爱”字,又被岁月磨成了虚无。
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林砚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只留下观测站在风中摇晃,屋顶的破洞对着空荡荡的天空,像只失去焦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