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落，整栋教学楼像被掀开的蜂巢，脚步声、笑闹声、桌椅碰撞声一股脑涌向楼梯口。
我逆着人流，往实验楼走。雨后的水泥台阶还泛着潮，鞋底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啾啾”声，像在提醒我——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键。
铁门虚掩。我推门，风先灌进来，接着是熟悉的青草混粉笔的味道。
天台上，三盏手机手电筒同时亮起，白光交错，像给夜色拉了个临时舞台。
——人到齐了。
明轲靠栏杆，手里握着一支还没盖笔帽的钢笔，夜色把他的轮廓磨得柔和；计岷蹲在水泥墩上，无聊地转着那把永远半湿的折叠伞；闵衍离我最近，斜倚在避雷针铁架旁，指尖转着一只新折的纸飞机，机翼在灯下投出晃动的蓝影。
“我发了同一条短信。”我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所以，把你们同时叫来，是想让这场无限循环的参考系——”
我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那只被透明胶缠满的“0.873”纸飞机，平举到半空。
“落地。”
三人目光同时落在那只飞机上，空气短暂安静，只剩风掠过铁网的金属嗡鸣。
明轲先开口，语气是一贯的温稳：“我提议，用一次真正的‘四方会谈’，给每个人一次‘单向告白’。说完即过，不追问，不反驳，不回答。”
“哟，学生会副主席改行做主持？”计岷笑得牙尖，却把伞尖朝下，做出‘暂停’的手势，“我同意。毒舌退场十分钟。”
闵衍没说话，只抬手比了个“OK”，指尖的纸飞机被风掀起半边翅膀。
我点头，把飞机放在栏杆中央，像按下计时器。
计岷第一个。
他站起来，伞面“啪”地收拢，发出清脆一响。
“我拒绝过无数女生，理由是‘太吵’。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目光滑过我，又快速移向夜空，“我最怕的是，把单口相声变成双人脱口秀后，听众会跑。”
“所以，我把所有台词都排练成损你的段子。这样，至少你能记住我。”
“完毕。”他退后一步，把伞重新撑开，伞沿遮住半张脸，像拉下帷幕。
闵衍第二个。
他上前，把那只纸飞机递回给我，声音低却稳：“我把恋爱当实验，是因为变量太多，我怕失败。”
“可你出现以后，所有公式都失效。0.873不是答案，是误差。”
“我划掉最后一行，是想让误差存在——因为科学允许误差，而感情允许反悔。”
“文期，如果误差能被允许，那我申请重做实验。”
他退后，双手插兜，像把舞台灯重新打回我身上。
明轲第三个。
他没往前走，只把钢笔轻轻放在那只纸飞机上，笔尖正对我。
“我解题习惯先画图，再建系，后设参。”
“可对你，我反着来——先设参，再建系，却迟迟不敢画图。”
“因为一旦落笔，就要给出解。”
“今晚，我把解画好：无论你怎么飞，我的坐标系永远以你为原点。”
“你可以不改变方向，也可以不降落——”
“但请允许我，永远做你的对称轴。”
轮到我。
风突然变大，吹得纸飞机在栏杆上转了个圈，险些坠落。我伸手按住，指腹触到透明胶粗糙的纹理。
“我叛逆、胆小、口是心非。”
“我惧怕‘被选择’，所以把所有人拖进同一道题，让你们做竞争对手。”
“可我忘了，感情不是竞赛，没有金牌，也没有输家。”
我抬眼，依次看过他们——
“我害怕给出答案，因为一旦写错，不能涂改。”
我把纸飞机慢慢拆开，裂缝在夜色里像一道道白色闪电。
背面，我写下一行新字，举到半空——
【解：φ=未知，ω=待定，但参考系愿意重新命名。】
“命名权，交给时间。”
“而今晚——”
我撕下那条写满公式的纸，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一枚小小的方片。
然后，抬手，把它塞进风里。
纸屑瞬间被夜色吞没，像一场无声的谢幕。
沉默持续十秒。
计岷先笑了：“散会？还是宵夜？”
闵衍伸了个懒腰：“我请炸鸡。”
明轲把钢笔收回口袋，目光落在我脸上，轻声问：“一起？”
我点头，突然觉得很轻——
像把一道解不出的超纲题，终于撕碎在考场的最后一分钟。
我们并肩下楼，脚步声混成一片。
风掠过天台，铁门“哐”地合上，像给某个章节打上句点。
而我知道，故事还远未结束。
——因为真正的参考系，
刚刚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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