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门的时候,夜已经黑得彻底。
四个人并排走在人行道上,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像四条不肯交汇的平行线,却被炸鸡店的霓虹招牌一把拢进光里。
“四人套餐,变态辣,加三瓶冰可乐。”闵衍冲柜台打了个响指,转身挑眉,“谁要柠檬气泡水?”
我举手。计岷“啧”了一声:“怕辣就别学人家混江湖。”
“我点的是气泡水,不是投降书。”我回怼。
明轲轻笑,顺手从柜台抽了四张纸巾,叠好,递给我:“一会儿辣到哭,记得用纸,别用袖子。”
我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温度一触即离。
炸鸡上桌,红得过分。
闵衍戴上一次性手套,把最大的一块夹到我碗里,语气自然得像排练过:“先垫胃,省得辣烧心。”
计岷眼皮都没抬,把自己那块鸡翅掰成两截,骨头剔得干干净净,推到我盘边:“逻辑上,应该先吃清淡,再接受辣度刺激。”
明轲没说话,只把柠檬气泡水拧松瓶盖,放到我右手边,标签正对我——像给某个实验样本贴好编号。
我低头,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块被三角函数包围的坐标系,而他们仨是三条不肯重合的渐近线。
——无限靠近,永不相交。
吃到一半,外面炸起雷。
雨点砸在玻璃橱窗上,像无数细小的石子,脆响之后迅速化成水痕。
闵衍望向窗外:“完了,宿舍十一点锁门。”
计岷看表——22:47。
“附近有没有二十四小时自习室?”明轲问。
“有。”我擦了擦手指,“但我更想去旧图书馆。”
三人同时看我。
旧图书馆在学校后山,上世纪的木结构,白天都少有人去,夜里更是锁门。可我知道侧门有一扇窗,插销坏了——初二那年,我们四个从那里翻进去,偷看了一整套《柯南》大结局。
“翻窗?”闵衍挑眉,嘴角已经开始上扬。
“逻辑成立。”计岷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风险系数0.3,收益系数1。”
明轲把剩余炸鸡打包,动作利落:“那就出发。”
暴雨倾盆。
我们踩着泥泞的山路,雨披没撑多久就被风掀翻,四个人湿得透彻。
旧图书馆在雨幕里像一艘被遗忘的巨轮,窗棂漆黑,屋顶的铁皮被雨砸得噼啪作响。
我摸到那扇窗,插销一拨就开——木框受潮,发出“吱——”的长叹。
手电亮起,尘灰在光束里飞舞,像一场逆向的雪。
阅览室里,长桌还在原处,只是漆色剥落。
我们围桌坐下,把打包的炸鸡重新摊开,雨声隔绝了世界,也隔绝了时间。
闵衍忽然笑:“初二那年,咱们也是四个人,偷看漫画,被老鼠吓得挤成一团。”
计岷毒舌上线:“准确说,是你吓得跳到明轲背上。”
明轲轻咳:“我记得,某人还把爆米花打翻在《辞海》上。”
我低头,看见桌角有道浅浅的刻痕——
【F4 永不解散】
刻痕被岁月磨得发毛,却仍在。
雨越下越大,屋顶开始漏。
水滴砸在桌面,像无数倒计时。
闵衍伸手,用空可乐瓶接住漏雨,瓶壁被敲出清脆的鼓点。
计岷打开背包,抽出一张A4草稿纸,三两下折成四方漏斗,绑在漏缝下,水柱顺纸而下,像一条透明的函数曲线。
明轲把外套脱下,铺在长桌一侧:“地面潮,一会儿有人困可以靠。”
我抱着膝盖,看他们把狼狈变成游戏,忽然觉得——
也许所谓青春,就是一场无人知晓的避难。
凌晨一点,雨势稍歇。
我们并排躺在长桌旁,手电关了,只剩屋顶缝隙漏下的月光,像一条银色的渐近线。
闵衍先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一直出不去,怎么办?”
计岷接话:“那就把这里改造成24h自习室,我负责水电,明轲负责结构,闵衍拉赞助,文期——”
“我当馆长。”我轻声答。
明轲笑,声音像月光:“馆规第一条?”
“不许比题。”我说。
“第二条?”闵衍侧头。
“不许亲馆长。”计岷补刀。
“第三条?”明轲问。
我顿了顿,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漏雨声,在黑暗里放大——
“永远保留一扇破窗,给下一批逃难的人。”
外头,雨停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月亮正好落在那扇破窗的中央,像一枚被撕下的草稿纸,背面写着——
【参考系校准完毕,允许返航。】
我们起身,把炸鸡骨头收进塑料袋,擦干桌面,合上那本被雨水溅湿的《辞海》。
走之前,闵衍忽然把可乐瓶倒扣在桌角,瓶底还盛着一点漏雨。
“留给下一个避难的人。”他说。
计岷把那张折成漏斗的A4纸展平,背面写下一行字,塞进瓶里——
【别怕,雨会停,窗未锁。】
明轲把外套搭在我肩上,声音轻却笃定:“走吧,天快亮了。”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道月光下的刻痕——
F4 永不解散。
下山的路依旧泥泞,却不再难走。
因为我们知道,哪怕再遇暴雨,也总有一扇破窗,一盏手电,一张长桌,和三个愿意陪你淋雨的人。
而真正的答案,从来不是谁赢了赌约,而是——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们曾一起做过逃犯,也曾一起做过彼此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