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天倒计时,突然加速。
——像有人把日历翻页的手指换成鼓槌,一页,一声,重锤。
1
十二月市统考,我们四个人包揽理科前四,照片被贴在光荣榜最顶端。那天夜里,庆祝的炸鸡还没上桌,教导处先传来消息:
「清华冬令营提前面试,明轲,计岷,文期,明天进京。」
我筷子一抖,鸡翅掉回盘里。
闵衍没拿到名额,仍笑:「正好,我留下给你们看家。」
他语气轻松,我却看见他指节绷得发白。
2
高铁 G408,一路向北。
明轲在刷面试真题;计岷戴耳机听英语新闻;我假装看窗外,玻璃反光里,闵衍的微信头像亮了又暗——
【闵衍:别紧张,明早给你带豆汁。】
【我:京城的豆汁像馊水,你排队也不许买。】
【闵衍:收到,买焦圈。】
屏幕暗下,我嘴角还没放下,列车已冲进夜色。
3
清华面试比想象更狠。
教授抛出压轴:「用三分钟,证明你比旁边这位更值得录取。」
我旁边,是明轲。
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脏裂出细纹,却笑得比谁都亮:「教授,能不能一起证明?」
十分钟后,我们双双被领到签约室。
钢笔递到指尖,我却想起闵衍在机房熬夜敲代码的样子——屏幕蓝光把他眼圈照得发青。
我落笔,名字写了一半,墨迹突然晕开,像被水砸中。
4
签约室出来,北京下雪。
计岷在走廊尽头等我,脸色比雪更冷:「闵衍出事了。」
手机震动,一条未读短信躺在屏幕——
【闵衍:对不起,游戏重开了。】
配图,是医院天花板。
5
连夜折返。
高铁上,我浑身发抖,却一滴泪也掉不出。明轲握着我手腕,力道稳得像钢桁架:「呼吸,别憋。」
计岷在车厢连接处打电话,声音压到最低,却掩不住颤:「急性胃穿孔……手术刚结束。」
雪越下越大,轨道被埋成一条银线,像有人把冬天缝得太密,透不过风。
6
市立医院 ICU 外。
闵衍妈妈坐在长椅上,怀里抱着他的黑色书包,拉链豁口,露出半截机械键盘——键位全空,只剩一颗【Y】,孤零零嵌在角落。
「夜里疼得打滚,也不肯叫救护车,说怕打扰你们面试。」她声音哑得不成调,「最后晕在机房,是保洁发现的。」
我蹲下去,把那颗【Y】抠出来,攥进掌心,棱角硌得生疼。
7
医生允许探视十分钟。
闵衍躺在白色床单里,脸色比被单更冷,鼻尖却有一颗汗,在灯下闪。听见脚步声,他睁眼,目光散了几秒,才聚到我脸上。
第一句,是笑:「别哭,我还没挂。」
第二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清华……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塞满玻璃渣,半个字也吐不出。
他从被单下伸出手,手背贴着留置针,青紫一片,却固执地伸向我——
「文期,」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我违约了,你罚我吧。」
眼泪终于砸下来,落在他指尖,烫得他轻轻一颤。
8
回廊尽头,明轲靠墙站着,目光落在虚空某点;计岷蹲在垃圾桶旁,把一份刚打印的「北京往返车票」慢慢撕成碎片。
雪光透过窗子,照在我们身上,像一层冷白的审判。
我走过去,把攥得发热的【Y】键递给明轲:「你的面试名额,我让给闵衍。」
声音不大,却像把刀,劈开凝滞的空气。
明轲没接,只抬眼看我,眸色深得像无底洞:「清华不会要一个休学的病人。」
「那就等他一年。」我哑声说,「一年,我们陪他。」
计岷把碎片扔进垃圾桶,起身,声音低却稳:「我同意。」
「附中有保送顺延规则,冬令营空缺,可由下一顺位递补。」明轲终于开口,一字一顿,「我放弃签约,顺位给闵衍。」
他转身,背影在雪光里拉得老长,像一条被迫拐弯的渐近线,终于折断。
9
深夜,医院楼梯间。
我蹲在拐角,把脸埋进膝盖,哭声压到最低,却止不住浑身颤抖。
一把伞从头顶罩下,挡住了灯管惨白的光。
计岷蹲下来,手掌覆在我后颈,掌心滚烫:「哭吧,十分钟后,还要回病房微笑。」
我抬头,眼泪模糊里,看见他眼尾一片红。
「文期,」他声音低哑,「我们陪他,但你也得答应我——」
「别把自己也赔进去。」
10
ICU 门再次打开,是凌晨两点。
闵衍还没醒,床头监护仪滴答,像倒计时的钟。
我把那颗【Y】键放在他枕边,轻轻按下——
咔哒。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给某个章节打上最后的句号。
我俯身,在他耳边说:
「复活点已刷新。」
「等你满血,我们一起进京。」
11
雪停了。
医院外,路灯把雪地照成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四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跪着,一个蹲着,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镜子无声,却把所有裂痕照得清清楚楚。
我知道,我们再也无法回到光荣榜顶端的照片里。
但我也知道——
玻璃碎了,
才能让光透进来。